千百年来

邢毅躺入能量仓时,并不觉得即将面临的酷刑,会对自己有任何本质影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所模拟的这个人类。

林齐体格修长健壮、相貌英武逼人。只是经过了昨夜的刑罚,这具躯体几乎只剩血肉模糊的残骸。

他曾经加诸在孟熙琮身上的苦难,如今都还了回来。

当然,这还不够。

经过高能能量的辐射,自机械降临以来的所有记忆都会消失。他所模拟的男人,连一丁点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痕迹也不会有。

这就是孟熙琮要的?他心中冷笑。

大概察觉到他的漠然,站在能量舱外的孟熙琮,神色冰冷的看着他。

“你一直没杀死我的躯体,也算给我留了活路。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的语气没有半点怜悯。

邢毅虚弱却放肆的低笑着。

他无话可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和他都知道,重生之后,他们不会再是敌人,而是上下级。所有恩怨会一笔勾销于林齐之死,记忆之死。

这只是个公平的过程,关乎私怨,却与忠诚无关。

无形的能量场缓缓启动,看不见的高温开始在舱内灼烧。

因为自身的能量被压制,邢毅不得不亲身感受着一点点被烤焦的痛楚。他闻到焦糊的恶心气味,看到残躯慢慢化为黑色粉末……

他咬牙抵抗,有些愤怒的看着舱外一直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孟熙琮,不愿在他面前发出一声痛呼。可身体实在太痛了,就像有人用一把火红的刀,于周身一点点磨去血肉骨骼。

他感觉到大脑开始变得混沌,视线也逐渐模糊。一股热流从眼球缓缓滑落,就像火焰灼痛他的双眼。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噬骨的奇痛,与之前的极端痛楚,都不相同。

那是他的大脑,正在被分拆。

他被压制的能量场里,分明有一股力量强势钻入。

他知道,那是用于抹去记忆的能量刀。

当能量刀寻找到记录机械人记忆的能量微元,开始强势抹去——的痛变得麻木,他仅存的一点意识,奇异的平静下来。

记忆泯灭前一瞬,却清晰如同再次经历,于他的能量场中爆发耀目的光。

他仿佛看到机械降临那一天,他百无聊赖的坐在指挥室里,等待人类高级将领的投降。

那时他在想什么?噢,又一个资源极端丰富的星系,占领了这里,或许真的有实力与虚体人类一战。

他还感觉到压力——如果不是跳跃技术壁垒,他差点输给这里的人类。那时他还特别留意了人类指挥官的名字,孟熙琮?他当然知道,这个人不能留下。

再然后,是模拟林齐的他重新醒来。他当然不是为了体验人类的感觉。只是他深知人类的逃避心理——拥有人形躯体,会令他对这个星系的统治更加容易。

他还记得沉闷的房间,昏沉沉的头重脚轻。

却看到一个女人。

她是昏暗周围中,唯一的亮色。而最明亮的,是她的眼睛。

究竟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怀孕的弱女子所伤,他现在想起都不可思议,却又心甘情愿。

他记得最清楚的,不是她令他痛得麻木的一刀;不是她敏捷如兔又可爱的身手;也不是她假意相信自己实则挟持的诡计——而是那时刚完成模拟的林齐,意识和身体并不能完全协调,仿佛中风般剧烈震颤。可那个女人,善良得有些可笑的女人,就那样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柔声鼓励着他。她的手柔若无骨;她的气息清甜如花香。

直至今日,她历历在目。

邢毅忽然有些难过。

原来他记得这样清楚,关于她的一切。

从被孟熙琮俘虏至今,他以为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不过是模拟的林齐的感受。一旦死去重生,他还是指挥官,还是第一机械文明的战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不会为模拟时爱上的一个女人而感觉到“痛苦”。

可当他再次想起她,才发现难过的,不只是林齐。

也许还有邢毅。

自以为置身事外、所以放纵对她的喜爱的邢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