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辞

始兴郡公府, 景行院。

卧室里点了灯,晃动的烛火映照在坐在窗边的青年身上,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添上几丝生气。

“咳咳。”

几声轻咳在卧室里响起。

守在一旁的芳芷悄无声息, 快步走到窗边,将手中的外衣小心翼翼披在对方身上, 她轻声叮嘱, “郎主, 小心着凉。”

解下发冠后的青年, 一头乌黑长发都披散在肩上。垂落的长发柔和了她往日气质上的强势和冷硬, 让沈凤璋显出几分柔和, 终于能看出几分女子的模样。

她拉了拉肩头的衣服,从窗外森冷漆黑的夜幕收回目光, 转头朝芳芷微微一笑, “不过一点夜风,并无大碍。”

哪里是并无大碍!

到嘴边的话, 又被芳芷吞了回去。她按捺住心里的不甘着急,迟疑片刻, 终究还是忍不住劝道:“郎主,您不如再请其他医师看看。建康那么多名医,肯定有人有办法。”

沈凤璋淡笑了一下, 起身。

站起来的她, 显得越发高挑清瘦,宽大的衣服披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 里面还能再塞一个人。

沈凤璋不甚在意,在芳芷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不用担心,一点小问题而已。”甚至于,她等那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安慰芳芷,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急促又有力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卧房两扇大门被人打开,一道锐利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小问题?!”

沈凤璋猛然转身,看清出现在门口的那人后,瞳孔一瞬间微微放大。

不过,马上她就收拾好心情,恢复冷静自持的模样,佯装出不耐,朝着来人不耐烦地发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进来的?!”

沈隽站在门口,他既没有如尚未发迹前那样,对着沈凤璋逆来顺受垂首认错,也不像后来对沈凤璋表露心迹后那样毫不生气,顺着沈凤璋。他那双苍灰的眼眸尖锐得像是能直接看到旁人心底去。

他跨进房门,大步朝沈凤璋走去,口中同时质问,“你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小问题?”

沈凤璋没想到沈隽会对这个感兴趣。尽管看出沈隽脸上神情有些不对劲,但她还是避开沈隽的目光,敷衍道:“一点小麻烦而已。”

“小麻烦?!”沈隽再也忍不住,双手用力钳住沈凤璋手臂,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含着冷怒,“什么样的小麻烦会让连瘟疫都能解除的医师束手无策,让人等死?!”

他定定地看着沈凤璋,从她因为消瘦而越发凸显的眉骨,看到她惨淡无色的唇瓣,心中悲恸,他为何没有早早发现,沈凤璋早已显出油尽灯枯之相!

沈凤璋猛然抬头,眼神锐利,“你找到牛医师了?!”

沈隽口中解除瘟疫又了解她身体状况的医师,非牛医师莫属!

沈隽压了压心中激动的情绪,眼眸一闭,又重新睁开。尽管他竭力克制,但出口的声音仍带着几分沙哑,“没错,我找到牛医师了,还有茶娘。”

不等沈凤璋发问,他就先一步说道:“茶娘的尸首我已经让人送回府了。那些见过牛医师的人,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你的身份不会暴露。”

沈隽声音低沉下去,他一双眸子也暗沉下去,似是被云雾遮掩,“阿璋,为何要瞒着我?”

如深邃的渊海,又似辽阔的暗色苍穹。沈隽的声音喑哑得近乎茫茫原野之上,火堆熄灭后的余烬,“阿璋,别再瞒着我了。”

“我都已经知道了。”

向来无畏无惧,哪怕是在战场上来去,都不曾生出半分恐慌的沈隽,此刻却发现自己竟然害怕说出某些话。

窗外,夜风呼啸,摇撼着庭院中的树木,传来簌簌唰唰之声。晃动的树影落在窗框上,比最凶恶的妖魔还要狰狞。

屋内,沈隽凝望着沈凤璋,深深吸了口气,“阿璋,我都已经知道了。知道你为何一直拒绝我,做出一副对我无情无义的模样。”沈凤璋都是为了他好,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她不想影响自己,不想拖累他。

沈隽心中被塞得满满的,整颗心都显示浸泡在温水中,柔软的水波轻轻撞击着他的心,让他整颗心又酥又软。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隽虽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但沈凤璋看着他深受感动的神情,心中已经猜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上一刻还震惊茶娘之死的沈凤璋,此刻被沈隽弄得心下无语。她同样仔细打量着沈隽,然而眼神却与沈隽看她完全不同。

虽然她目前挺欣赏这个男主,但是他似乎有点太喜欢脑补了?

她看着沈隽,似乎都能想到沈隽此刻心里的反应。她略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点说不出的无奈。

“你误会了。我并——”犹豫了一下,沈凤璋还是决定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