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船行驶离西岛,到鹭城区。

到码头,颜烟下了轮渡,拉高衣帽遮住额头,又去药店买个口罩戴上,找了个老巷街角隐匿,时站时蹲。

最后腿实在酸,他又去便利店买了折叠椅,打火机与烟,回到角落坐着抽烟,若非衣着体面,活像个地痞二流子。

他与宇亿梦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咖啡厅,他转交证件。

第二面是在沪城,他与段司宇分手后,宇亿梦途经,微信问他是否有空见一面,说正在他公司楼下。

颜烟不敢见,但人已经在楼下,他还是去了。

这次是在糖水店。

仍在靠窗的位置,他进门,一眼就能看见对方。

“你很惊恐,你在怕什么?”

他坐下时,宇亿梦直接问。

用词是惊恐。

既非难过,也非疲惫,而是精准的“惊恐”。

或许早在上次见面,宇亿梦就已察觉,他在焦虑,尽管他自己都未能发现。

颜烟没答话,因为他的情绪无处可遁,只要他一开口,宇亿梦将发现他的阴暗。

以及,他丑恶的嫉妒。

“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宇亿梦将桌上的杏仁茶推近,“那你发问,我来回答。”

“我......”他欲言又止。

下意识,他想问段司宇是否安好,但蓦然想起,他已无资格过问。

宇亿梦等待十秒,亮屏手机,找到叶思危的对话框,将聊天记录逐条转发。

他根本没问,宇亿梦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颜烟咬紧牙,保持面上冷静,沉默看记录。

【叶思危:宇总,昨天司宇喝多了,要乱发歌,但我及时赶到,已经把人控制住。】

【叶思危:宇总,今早司宇要在网上乱发言,我已把全部账号登出,及时阻止。】

......

“罪行”控诉,桩桩件件,颜烟往下翻看,眉头下意识微皱。

“你不喜欢叶思危,”宇亿梦猝然开口,“因为他聒噪,浮夸,爱表现。”

被戳中心思,颜烟赶紧舒展眉头。

“我也不喜欢。”

宇亿梦继续说,声音里带上笑意。

颜烟微怔,因为他印象中的宇亿梦,是冰冷,淡漠,根本不会笑。

心情因此稍有松弛。

似察觉他的态度,宇亿梦又问:“我不会读心术。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为什么惊恐?”

颜烟抿紧唇,平静地摇头,拒绝沟通。

一分钟的沉默。

客观上很短,主观上却很长,因为这一分钟,如果不浪费,他们本会沟通很多事。

最终,宇亿梦没再问他,起身道别,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们分手,不可能只是一方有问题。下次见。”

“再见。”他终于开口,虽然只一句道别。

短短两面。

每一次,宇亿梦将他看穿,轻而易举。

焦虑,惊恐,为伤害段司宇而自责自厌。

每种情绪都被看透。

所以当听闻宇亿梦要来,他们即将碰面时,颜烟直接跑了,选择逃避。

下意识,他怕宇亿梦发现他嫉妒。

但等坐上轮渡,稍微平静,颜烟后觉,他怕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现在不会嫉妒段司宇,或任何人,因为他早把人生走到谷底。

在第二家公司,保持冷漠的清高,他再不伪装蛰伏,所以没法往上升;

找不到认同感,自惭形秽,他就病态地捐款,做别人的救世主,以此维持岌岌可危的要强自尊,所以没有存款。

等他一步步走向失败,再做不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终于,他剔除掉嫉妒这种情绪。

无人,也无事能让他生出嫉妒情绪。

他原先是月,站得高,所以会嫉妒远星发光,因为近在咫尺。

而等他坠落成地上的杂草,坦然接受这场失败的人生,连抬头仰望,都望不到远星时,自然不会再嫉妒。

他只会自卑与羡慕,回归初始的自己。

而现在,他最怕的,是宇亿梦发现端倪。

他已命不久矣,而他蓄意隐瞒,如果暴露,不止段司宇会持续痛苦,辛南雨也没法接受,必定日日以泪洗面。

他只想在某天猝然离开,就当是场意外,让所有人短暂哀悼,而后赶紧将他遗忘。

颜烟将手机调成静音,决议不看不管,先躲在某处,等今天过去。

宇亿梦很注重效率,连交流时都无一句废话,必定不会久留,大概率凌晨就走。

现在,他只需认真思考,想出个理由,届时同段司宇好好解释。

云霭沉沉,大雨酝酿已久,终于落下。

颜烟将折叠椅搬进屋檐,雨滴落地回弹,滴滴弹到裤腿,很快沾湿一片。

颜烟蜷起腿,又点燃一支烟,背靠紧闭的卷帘门,盯着落雨想借口,实则是在发愣,什么都想不出。

约摸几小时。

雨还未停,天色渐晚,已至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