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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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0月27日,星期天。在灯火通明的红川机场候机厅里,叶子农、黄主任和红川对外经济服务公司的几名干部送最后一批劳务输出人员登机离境,选择的国际航班仍然是红川经停汉城、莫斯科至布达佩斯这条航线,仍然由莫尔和徐红带队。

叶子农和黄主任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劳务人员”一个个通过关口,叶子农一直担心的不是债务期限,而是匈牙利的局势。出国热一直在升温,匈牙利是最大跳板,华人大量涌入布达佩斯很快会造成社会问题,两国政府都不会置之不理。一旦中匈互免签证协议有变,将会对这个计划造成致命冲击。此时此刻,叶子农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黄主任说:“老弟,不是我赶你,此地不宜久留。”

叶子农问:“有麻烦了?”

黄主任说:“有人举报了,说这笔劳务输出是特大偷渡,公安局已经立案了,外经委的意思是查查也好,有个结论以后不扯皮了,不然老留个辫子。按照国家现行规定,对外劳务输出不允许跨省、跨系统派遣,过路劳务确实是属于不规范动作,户口迁移只是变通了一下政策。这个由外经委来应付,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叶子农说:“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法律体系,这得有个过程,这个过程就是让各种矛盾反映出来。红川的案子怎么定性不是单纯的法律问题,法律滞后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观念问题,从疑罪从有到疑罪从无,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观念不一样判断就不一样,肯定会有碰撞。”

黄主任说:“没事,至少没大事。”

叶子农说:“本质还是有中匈互免签证条约,没了这个就没了这事的法律基础。”

……

他们一直在机场等着,直到这架航班起飞。

2

红川过路劳务自1991年9月7日开始实施,至10月27日结束,历时51天。

叶子农和老九于10月28日下午飞抵北京,出了机场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叶子农告诉司机去郁金宫饭店。从红川到北京,从首都机场到郁金宫饭店,叶子农睡了一路,因为在等布达佩斯的电话期间他睡不着,看了一夜的电视,直到接到林雪红的电话告诉他最后一批出国人员顺利到达布达佩斯,他的心才算落地。

老九不知道郁金宫饭店,也不知道叶子农为什么会选择这家饭店,他连问都没问,他已经不关心这些了。他订的是29日去纽约的机票,叶子农订的是30日去法兰克福的机票,两人在北京可以接触的时间也就20多个小时了。经过了红川一个月的尴尬与坚持,他并没有得到他所期望的东西,他对来红川的初衷已经无望了。他对叶子农有嗔,有恼,也有内心的凄凉,只是他尽量不挂在脸上。他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怎样都得大面上过得去,即使要撕破脸皮了,也得握着手保持表面的温和。

到了郁金宫饭店,两人走到大厅的总服务台,叶子农早早就拿出一沓美元预备着,这就告诉老九了,住宿费是由叶子农来付的。

叶子农问:“有单人间吗?”

服务员回答:“有。”

叶子农说:“要一个单人间。”然后对老九说,“九哥,护照。”

老九没动,而是问:“你呢?”

叶子农说:“到了北京我就到家了,我住家里。”

老九说:“等一下。到那边,我有话说。”

距离总服务台20多米有几个沙发和小茶几,是供客人临时休息的地方。老九拎着行李先几步过来坐下,叶子农也跟了过来。

老九说:“兄弟,做太绝了吧?”

叶子农说:“这不是到北京了嘛,我是东家,你得让我尽点意思。”

老九说:“你是打发小鬼儿呢,一直是,小鬼儿难缠嘛。”说着他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叶子农面前,接着说,“本来我想临走给你的,你这么逼我,就别等到明天了。我来红川没少让你破费,你为赶我走还回了一趟柏林,这点钱就都有了。”

叶子农说:“九哥,先住下,回头再骂我行吗?”

老九非常失望地摇摇头,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该不着让你破费。再处下去还是给你添麻烦,就到这儿吧。我给兄弟道个歉,九哥这次来对不住了。”

叶子农笑笑,说:“九哥,你就是砍头剁脑袋,也得给人家个说道儿吧。”

老九说:“罗家明拿50万买一句话,人家那是有悟性,一句就行了,买得起呀。就我这笨脑子,千句万句都不一定能点透呢,还傻咧咧就来了,是我自己拎不清。”

叶子农沉默了片刻,说:“九哥,这我得为罗家明说句话了。那50万是我许的,可罗兄从没认可过,那不是一单合伙生意,他就没指望给我的钱还能拿回来。他对我有质疑和求证的成分,让我觍着脸子说也有陌路知己和同质相惜的成分。我按我承诺的给他没错,他按他的为人拒绝也没错,但是你那样揣度罗兄就错了,这里不存在谁拿50万买了一句话。我跟他陌路来陌路去,还谈不上朋友,如果罗兄不是那种心性的人,罗家的事我是不会管的,起码不会这么管。人都有好恶,我的好恶就看重这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