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第4/16页)

想到这里,她趁着张楚河没抬起头,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免得他觉得她有蜘蛛布网等猎物的嫌疑。她垂下睫毛看自己的脚。自己穿的是一双极普通的运动鞋,与张楚河脚上的专业登山鞋往一起一放,简直是连她的人都被打回了原形。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这时候张楚河把头从包上抬了起来,就像那头是从包里长出来的。他看着她迟疑了两秒钟,说话了:“丫头,和你商量个事吧,以后几天咱俩就一起行动吧,彼此有个照应,我们这几天里的费用AA制好不好?”

卫瑜心里先是一凉,继而是冷笑,在他刚才那迟疑的一两秒钟里,她就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一定是和钱有关的。陌生人之间就这点好,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就像脱件外套一样容易,反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还没说什么呢,他一个男人家先把钱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出来了。用着这么昂贵的登山设备和一个女人谈AA制,生怕她占了他一点便宜,真是越阔越小气。不过,不小气怎能阔得了呢?越阔的人越怕别人是冲着他的阔来的,恨不得身上拴上一只警犬,日夜看护着他和他的钱,一有生人走近便狂吠不止。这时候她突然明白怪不得他连她的名字都不问。他防着她,他从一开始就防着她。他怕她对他有企图。

可是这时候令她周身发冷的是,她对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兴趣,而这点兴趣的源头正是他身上的那点阔,或者说,貌似阔。

她想起了那个笑话:下雨了,一个穷人往富人的伞下凑,想避避雨,结果,沿着伞流下来的雨水全灌进了他的脖子里。

她对自己笑,笑和唇都是凉的。

她坐在越发昏暗的灯光边缘,像坐在一团腐烂的花丛里,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好啊。”张楚河根本看不清她埋在暗处的脸,却仪式性地冲着她一笑,以示歉意。他的笑容和他的眼睛一样,埋在下面的全是波澜起伏的坚硬。他从包里取出踌躇了半天的食物:一包压缩饼干和一根火腿肠。他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包里有吃的没?要是没有就分你一点。”卫瑜心想,要吃你一点东西还不得付你钱?她理都没理他,吃了一点从自己包里拿出来的干粮。两个人似乎谁也不忍心看谁,都像是在暗中偷着吃一般,仓促地、狼狈地很快就吃完了。

最后一点灯光越发地黄而脆,这深山老林的木屋里带着一点莫名的阴气,似乎灯光正被这阴气吸去,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张楚河边铺睡袋边说:“丫头,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睡在这又脏又冷的地上,要不就和我挤进一只睡袋,咱俩将就一个晚上。因为你没有睡袋,我也只有一只。”卫瑜想,他连块饼干都舍不得送给她吃,现在却舍得把一半睡袋让给她?如果她是个男人,他未必会这么做吧,在这深山老林的深夜里还想抱着个免费的女人睡?他是不是甚至会想,要能做爱那就更好了。这算盘打的。她心里一针一线地想着,针针见血,嘴上却说:“我哪敢和你一起睡?我还是睡外面吧。再说了,我要是睡你半只睡袋,不是还得付你一宿的租金?”张楚河呵呵笑:“我又没说我要做什么。你放心,这深山老林的,说不准半夜来只黑熊,你就是想做什么,我还没那心思呢。你要是想睡外面,我可先说好,半夜你要是被黑熊叼走了,我不负责救你。至于这半只睡袋的租金就免了,人道主义嘛,呵呵。”

张楚河舒舒服服地钻进了睡袋,卫瑜一个人在门口枯坐着。虽是夏天,这山里的晚上与山外好比两个季节,加之身上衣裳单薄,坐了一刻竟全身瑟瑟发抖,心中便埋怨要不是遇上了这男人,自己早在山下找到住处了。真是的,为什么要跟着他来这儿过夜,就为了一场即将发生的艳遇?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卫瑜枯坐着,正疑心这男人是不是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他却在一团漆黑中开口说话了,因为太黑,她辨不清他的脸在哪儿,似乎这声音很独立地就自己跑过来了。他说:“哎,你听说过湘西的赶尸匠没有?这是一种专门的职业,做赶尸匠的人得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胆子大,二是身体好,三是长得要丑。以前的湖南人要是客死他乡,就得有人把他的尸体赶回来,不然据说死者会死不瞑目。赶尸匠在尸体头上戴顶草帽,在后面赶着走,你说奇怪不奇怪,不知用的是什么神秘的办法就真赶回去了。他们白天休息,都是赶夜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就是他们赶路的最佳时候。他们不走人多的地方,专走深山峡谷,就是为了不遇到活人。说不好这林子里现在就有赶尸匠正赶着尸体走路呢,说不好这屋子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要不怎么在这地方会有座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