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啊烧啊(第2/5页)

一阵轻音乐若有若无。长廊,暗暗的。灯影下是一个个女人的照片: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的模样——各种女人,东方的,西方的;她们拉出了各种睡觉的姿势,在树杈上睡,在水里睡,在动物群中睡,甚至枕着老虎脖子睡——这有点玄了。小姐在前边无声地走着,走得很慢。她不时回头看看我,仿佛怕我走丢了一样——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使我看清此地有多么华丽:地上和墙上都覆盖了厚厚的毯子或丝绒。这就加重了那个“睡美人”的神秘感和高贵感——小姐站下向我小声介绍:所有来这里的人都分为两类,一类只在她的睡榻前转几圈,不能说话;再一类可以坐在她的身旁,说上十几分钟;最后一类是在这儿逗留一个小时。自然,付费是依次递增的,特别是最后一类,价钱高到了吓人的地步。所有这些类别都由客人自己临时决定——他在现场可以改变主意选择任何一类。

“您哪?”小姐伸出手指,而不是用嘴巴,征求我的意见。

“看一看,我只看一看……”

2

我屏住了呼吸,不能说话——这样蹑手蹑脚地从“睡美人”的身边走过,慢慢地走过。如果我愿意,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站在床边栏下观赏这惊心动魄的美。我走得最近时离她只有两米远,这就足以看清了;只可惜她躺在那儿,一只手枕在颈下,像猫一样慵懒地蜷着,根本看不清脸。整个人近乎赤裸,周身只剩下一丝布绺。洁白到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极为苗条的身躯、胴体曲线,极类似于一帧人体艺术摄影——即使离得再近一些,也仍然是这样完美无瑕。也许是施用了特殊的化妆品,她的身体似乎正在微暗的光线下闪着淡淡的荧光。我试图离得更近一些,但旁边的小姐做了个手势阻止了我。

“睡美人”后来好像要坐起,她的嘴巴动了动,似乎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她总算挪动了一下,姿势稍稍改变了一点:她的脸庞侧过来,这样我就可以看清她的鼻子和微翘的嘴唇。与此同时我的心上猛地一动,因为她即便是紧紧闭着眼睛,还是让我感到了极为熟悉的什么——但我还是不敢肯定她就是荷荷……我的时间花尽了,于是我不得不对一旁的小姐说:我想再逗留十几分钟,想与她说几句话。

小姐点点头,做一个“请靠近床边”的手势。

我没有坐到床边,但能够离她更近了。一股桂花那样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尽可能地接近她的耳廓——这时候我听到了旁边小姐似乎在阻止,但我没有理睬,只小声呼叫一句:“荷荷……”

我发现她身上一颤,下颌抬起来——沉得像金属丝一样的眼睫毛微微张了张,再次合上。她真是一个瞌睡的美人,哈欠连连,只轻瞥一眼旁边,又闭眼酣睡起来。我只好转到她的另一侧,压低视线,以便看清她的整个脸庞——天哪,这会儿我已经可以肯定,她就是荷荷!我又一次试图唤醒她的瞌睡,在她的耳旁轻轻呼叫……她眯着眼抬起头,嘴唇翕动一下,又把头侧到了一边。

再明白不过的是,眼前的荷荷给施用了高强度和大剂量的镇静药。天哪,瞧瞧吧,这就是“卡啦娱乐城”,可见那个“豪(耗)子”的一切、他的万贯家财,都是怎样垒起来的……我转身走开时,那个一直待在旁边的小姐好像说了什么。我没有理睬。我一直往前走着。

从黑乎乎的走廊再次通过时,已经没有了进来时的感受。两只手掌胀到极点,我使劲擂了几下覆了丝绒的墙壁。引路的小姐不得不小心地提醒我什么,我就冲她吼了一嗓子。她掩住了嘴巴。

这儿从走廊到其他,到处是红色欲燃,饰物、灯光、小姐的衣着……好像这里随时都能燃烧起来……噼里啪啦,火星飞到高空,一场剧烈的燃烧。

我在走廊的尽头稍稍坐了一会儿。我想歇息一下。口渴,牙痛。我在想庆连——他还在那儿等着我呢,可我怎么将刚刚看到的如数告诉他?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该乘电梯了。我在突然变得明亮起来的灯光下终于长嘘了一口气。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发现自己真是一把忍受的好手,甚至能在这种频频而至的折磨中、在火焰般的红光下穿行。一闭眼就是逼人的血色,是疯蹿的火苗——它们好像不仅在这里,而且在整片原野上狰狞狂舞,眼看就要烧到天边去,烧过来……这会儿我的脑海中一遍遍出现一个重叠的句式,它在心中默念时,更像一个人发出的沉沉叹息:“烧啊烧啊烧啊烧啊”……

这是在哪里看到的句子?我默念着,一边想,想得头痛。跨上电梯的那一刻,我终于记起它的出处了——某次旅途上,在一间灰暗的书库里,借着微弱的灯光,我曾查找过佛陀的《火戒》全文。是的,这个句式出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