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页)

“再大的力气俺都能出,编那些没头没尾的瞎话儿俺可不是行家。不能编也得编,七百块现大洋啊。我想得脑门子疼,想起了老家里的一些家长里短,就试着拉给她听。她听了一会儿说是没意思没意思。什么才有意思哩?俺想了又想,脑壳都快想破了,这才顺口说下去,说哪儿算哪儿吧!俺说听人家讲,有一家狗和猪睡在一块儿,母猪生下了一群小狗一样的小猪……老太太一听就哈哈笑。俺越编越有门儿了,从天上的神仙,地下的妖怪,黑影里的鬼,说到做了伤天害理事儿让雷打了的寡妇……老太太恣坏了,她一高兴就让俺抱着,俺累得死不了也活不成,两个月熬下来,眼见着就给累瘫了压扁了,到后来才不得不收拾起包裹,一撒丫子半夜里跑出来。俺跑得急,把院子里的一个瓷罐子给踢碎了。我听见里边的老太太破口大骂,直着声儿喊俺的外号:“‘瘦裆骡子’你疯跑痴颠,井里不死河里死……”

说到这儿,高颧骨的男子用手指了指前边黑乎乎的一个村影:“你年轻轻的,又是一个人,可得躲着那个村头,别让他抓到你,让你去侍候老太太啊!”

我笑了。才多长时间不见,平原上的这些村落竟变得这等神秘。也许是受那个男人故事的影响吧,天黑下来我接近了荷荷的村子,竟犹豫了一下才往前走。我直接奔村子西边的那个鱼塘,急于见到庆连的朋友宾子。远远的看到几点灯火,看到天上早出的几颗大星映在一片水中。那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图画啊。我仿佛已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鱼跳声:“扑通、扑通”。我和宾子分别时的那次畅谈、我们在水塘边的那次美餐,这会儿又回到了眼前。随着往前,水汽混合着一种草腥味儿扑面而来,狗也叫了起来。我加快了步子。

在离水边那一溜棚子还有十几米远时,一道明亮的手电光晃动起来。狗叫得更凶了。一个女声呵斥了一句,狗叫停止了。我不再往前了。有人走过来,原来是个女的——她会是谁呢?手电不再直着往我的脸上照,于是当她走近时我可以看清了。这个稍胖一点的姑娘穿了蓑衣,一蓬棕色的草叶衬着一张俊俏的面庞,给人一种新奇的印象。我马上认出她就是宾子的未婚妻小华——她好奇地看着我背上的大包,再转脸看我,一脸的迷惑。我叫了她一声,她才想起来,“噢”了一句:“是你呀,哎呀是你!”随着脆生生的嗓门一响,人马上热情起来,接着在前边引路,快步往棚子里走去。

棚子里挂着一盏桅灯,一面很大的土炕上是散乱的被子,一些网具之类的堆在旁边,与过去一样。宾子不在,问了问才知道他在塘边巡夜——抬头看去,水塘对面有一闪一闪的灯光。小华说:“他夜里睡不了多少觉,防着有人偷鱼。”“上一次好像没这样。”“上一次也一样,他陪你说话不好意思走开。有人夜里用小甩网来逮鱼。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坐。”

她把一个小炉子拨旺了,煎茶的小锅又咕咕响起来。这样的夜晚让人有一种特别的愉快。我喝茶时问她鱼塘的经营情况:上一次宾子不停地抱怨,说淡水鱼的名声坏了,这个鱼塘收摊的日子不远了。小华马上叹气:“这大概是最后一塘鱼了,现在没人买这里的鱼了,除非是把价钱压得比菜价还低——鱼贩子再运到更远处去卖。没办法,这里的鱼名声坏了。其实别处的鱼就好?谁吃鱼还要化验一遍?”“可水塘污染严重也是事实,这种鱼吃了要出毛病的。”她摇头:“都那么说,没事的,俺们村里都吃的……”

我想起了与宾子的那次塘边美餐。是的,没事,但不能总这样吃下去。这是让人不安的美餐。我一见她想到的就是一个人,眼前一直闪动着这个人的面孔:荷荷。我不知她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到底怎样了?长期没有庆连的消息,这让我既怕又盼。我于是问起了荷荷,她马上答:“还能怎样?大概也就那样了吧。”

“怎样了?”

小华闪闪的大眼有些狡黠。她把身上的蓑衣脱了,露出了一件深绿色的衣服——那上面有一个大鸟的标志。我心里一动。她把蓑衣噗一声扔在炕上,“她就那样了,不可能再回公司了。她有了那种病就不能干了——再说身上还有案子没结呢……”

“案子?什么案子?上次你可没说过啊。”

“她的同伙带了一大笔钱跑了,她说不清哩……”

我明白了,不再应声。我这会儿惊讶地发现,她和荷荷虽然是同村姐妹,却对不幸的荷荷没有多少同情……我记得上次她心里最痛苦的是宾子不能履行婚约,极力表白自己的清白——宾子却要痛苦十倍,正陷入不能自拔的苦境。而这会儿我发现炕上有两只大枕头:他们显然已经同眠。我忍不住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