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潮(第3/4页)

“为什么?那人不是可以帮助鉴别一下吗?起码谈一下画的来路……”

庵主摇头:“外行了!那么一幅宝贵东西,人家变了脸再要走呢?再说小冷也不能当着黄科长的面告诉有那么一幅画呀。”

庵主说到这里“嗤嗤”笑,“最有意思的是黄老了,他跟老教授的儿子谈了一番,后来弄明白人家是全国‘莨菪协会’的秘书长,就提出加入‘莨菪协会’。你想想,这本是不沾边的事儿。”

“什么是‘莨菪协会’?”

“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是一种药物。这协会是研究这种药物的一个组织。黄科长与这个一点也不沾边。他这人就是这样:只要是‘协会’就要加入,然后好印到名片上。他现在名片的正反面已经印满了,见了‘协会’还是要加入。”

我却在心里决定:一定要找找聂老。我要帮帮这户人家,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曾向蒙难的老教授伸出过援助之手。

庵主在这儿一直玩了多半天,临走时说:“这个环境很好,很安静。你可要抓紧时间为黄老好好干啊,别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无言以对。

“说不定他会来检查工作呢。”

3

我用两天多的时间读完了《我的放牧生涯》,又开始读第二篇:《学医大事记》。

它比上一篇更为荒唐。它叙说了一个家境贫寒、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雇农儿子怎样立志为穷人解除病痛、掌握传统医学的故事——那年他被父亲送到四十里外,想不到拜的是一位庸医。结果他亲眼看着庸医用针刺瞎了一位长工的眼,因而愤然离去。拜的第二位医生虽然有些医道,可惜嗜酒如命,只要病家有酒,一请即到。可是,“贫民之家一贫如洗,何来酒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于是吾师专事服务于豪富之门矣,呜呼!”接着作者大发感慨,将那个医德不佳的人大骂一通:“行医做人,当重品德;无德之医,与粪土何异?”

他又一次愤而离去。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可他学医的志向却愈加坚定。第三个医生已年近古稀,可是拈起银针手也不抖,而且擅长妇科。作者写到这里大发感慨:“那年月妇女压在最低层,亲手为妇女解除病痛正合我意。”“如要增艺,先要炼身,德行高洁,技艺必达。行医途中,千变万化,事出逆料,不一而足。要紧是有个平常之心,散淡之念。试想,我师傅七十有五,一生经历女子一万千几,何曾出过一丝偏差?师傅嘱我:女子生病如同姐妹落疾,不论老幼丑俊脏污洁白,务必一视同仁,不得稍有差池。试想村姑十八,双乳翘翘然,其臀圆润可爱;试看富家小姐,水光溜滑,脂粉熏人,如何了得?凡此种种,要紧是炼就坐怀不乱之功。立志铲除病痛,大慈大悲,方能成功耳。”传主接上自夸:只要在行医过程中心诚意笃,那总少不了很多奇遇。例证:“有一次行至一大村镇,遇一妙龄少女,殊为艳丽,因与他人发生口角,一时气晕,呼吸不畅,嗝逆连连,脸色青黄。这时节危急万分,不由我伏身向前,嘴对嘴助其呼吸。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一刻有余。呜呼!既为行医之举,救人之方,又得以长长亲吻,真可谓歪打正着,举一反三,何乐而不为?如此经历不可胜数。”

再接下来又是一个个医案剖析。有时一味中药就可以写上十多页,津津乐道。如写到大黄,传主写道:“我一生偏爱大黄,此药胜过人参许多倍,只可惜常人不知。泄中有补,补中有泄,先泄后补或先补后泄,其中玄妙无限。有一地主,面黄须稀,手脚无力,惟性情偏激。众人皆判为阳虚,要施以重补。以我看来却是大实,需急急泄之。于是投以大黄,大举攻伐。连泄数日,恶血俱下,眼见他口吐白沫,吐语喃喃。数日后,面色转红,双眼和善,凶气消退。总结行医之经验,地主富豪生病,我之原则就是以泄为主。他们患病多为实症:试想,大鱼大肉不断咀嚼,生吞活剥;山珍海味,更助阳刚。如此患病,岂有不泄之理?经过三番五次泄弄,锐气大减,面对穷苦佃农,也该有几分畏惧吧。由此可见平平一味中药,仍然有阶级之分。”

读到这里,觉得黄科长总算委婉有致。可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该让他自己试试这些方剂才好,比如那些“攻伐之剂”。我想这样的一个人还不能用“无聊”两字将其草草打发。

但我实在是有点倦了,把这沓材料推到了一旁。我本来想让自己淹没在这些纸页之中,结果还是要时不时地闪过庄周那双眼睛。

我离开了桌子,坐在了中间屋里的那把藤椅上。

暮色一丝丝降落,它们像棉絮一样把我覆盖。这夜色多么温柔,多么好,我开始陷入静思。我觉得自己正身处东部海边的那个小茅屋,徐缓的潮声在今夜一次又一次把我荡开。它们在向这边涌来、涌来。今夜的一切都被漫漫海潮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