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号牌力量

耶丽赛纳·泰奈茨基无法记起自己的父亲,他于1797年死在多瑙河畔的一座塔楼里。但是因为思念父亲,耶丽赛纳学会了飞。最初,她在自己的梦里飞。后来,她甚至能绕着自己的房间飞上一小会儿。在泽蒙的家中,耶丽赛纳·泰奈茨基从她房间窗口观察多瑙河的河水。夜间,她注意到河水气味如何发生变化;白天,她则注意到粼粼水波怎样把阴影投射到河岸上。她父亲就葬在那条河的某个地方;由于父亲在战争中打了败仗,她特别热爱自己的父亲,有时候她会对着那条大河喃喃诉说:“跟他嬉戏吧,你们这些魔鬼,可是随后请把他还给我啊。”

然而她父亲并没有归来。一天早上,她突然冲出自己的房间;在那个房间,衣橱让她觉得寒冷,而雨则在她梦里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抱着双乳,沿石阶走向河边,仿佛那对乳虏不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它们让她感到吃惊,她倾听着自己还不熟悉的身体,仿佛因为自己体内五颜六色的液体遭到了谴责。她感到自己必须活在这具躯体里,感到它是孤寂的,它内部的空无是有害的。她觉得,年轻是一种罪过和惩罚。所以,在河边台阶上,她恨自己那位英俊的哥哥,参加了奥地利军队的帕纳·泰奈茨基上尉——他刚从的里雅斯特归来,肩上披着一头难以驯服的狮子似的长鬃毛。她恨这位哥哥的程度,一如她周围的人对他惧怕的程度。而到了修船所的棚屋附近,她则恨自己的弟弟马卡里耶·泰奈茨基;马卡里耶结婚成家前,一直在家族的铸钟工厂制造锁和门把手,造出的东西全都像钟表一般精密严谨;但在结婚后,他开始在同一家铸钟工厂为奥地利军队制造手枪和滑膛枪用的击铁和扳机,做工同样完美无瑕。在圣尼古拉教堂前面,她恨自己又长又窄的脚,觉得它们生得奇丑无比;而到了路尽头,在喷泉旁边,她则恨马卡里耶的妻子,这个女人曾经责怪她:“耶丽赛纳·泰奈茨基,你是既不能推也不能拉啊。”有一阵子,她心里的恨与另外一股相对立的力量搏斗起来,但她随即开始喊叫,借助这个办法驱散了心里的恨意。

我知道我可以拿什么来对抗这股恨意了,她心想。到了河岸边——那里像打扫过的房间一样干净,她走进一家商店,挑选了几样要买的东西。

“给我那条围巾,一只长烟管,这把椅子,一双手套和一枚戒指。”

“这样可买不成东西,泰奈茨基小姐。”店老板用商量的口吻说,“你得告诉我你想买的是哪一种长烟管。有男人用的烟斗和女人用的烟斗。有海泡石烟斗,也有即使你把它放在一边、火也不会熄灭的烟筒。呃,这儿还有一种,握着它们的手会很舒服的烟斗,依照尺寸雕琢的。”

“我没有带来尺寸。”耶丽赛纳回答说,同时心想她的眼泪已经把她出卖了。她觉得,她的心思仿佛全都显露在脸上,而且心思和梦似乎都可以透过一个人的眼泪而被看穿。

甚至在眼泪变干之后,耶丽赛纳想,在它们再也没法与头一天的汗水区别开,在它们像鱼鳞一样粘在脸颊上之后,它们也会出卖你。

尽管如此,就像挑选乐器似的,她选了一个硬邦邦的、用李子木做的烟斗,上面的烟嘴出自动物的犄角。

“至于手套嘛,给我拿一副男式手套。就是你在上面戴着戒指的那种。另外,给我拿一枚跟手套相配的戒指。”

店老板咕哝着说,手套最好要大小合适,戒指要匹配戴它的手指;可耶丽赛纳说,她知道自己赠送手套的那个人的尺码。这话并不真实。她买手套要送的那个人,在当时对她来说还完全是个陌生人。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她从未见过那个人。耶丽赛纳·泰奈茨基采购这些东西,是为了送给她目前尚不知为何许人的订婚对象,是为了送给她未来的丈夫。终将有一天,那个人会从未来的宽阔海面上浮现出来;在那海面上,每天都流动着这条从她脚下和这座小城脚下流过的多瑙河的河水。她快速买下所有的东西,简直像是在给自己置办嫁妆。给那枚戒指付钱时,她的整个身体开始散发出蜜桃的气息。

石阶上摆着一些货品陈列架,她从其中一个架子上取下一双小巧的、用银丝和绸缎做的鞋子,悬挂鞋子的是一根金色丝带。

“你能把小鞋子卖给我一只吗?”她问店老板。

“一只?”店老板反问道,同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死去的人,胡子嗖嗖地长了出来。“有谁听说过买鞋只买一只的啊,好孩子?”

耶丽赛纳·泰奈茨基不屑地挥了挥手,付了那双鞋子的钱,然后立刻把其中一只丢进水沟,把另一只像盒式吊坠一样挂到自己的脖子上。就这样,她回了家,一路上那只小鞋子犹如一件吊在她两乳当中的珍宝,晶晶闪亮。当天晚上,她买的东西刚被送到,她就将它们绕着房间摆开,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她把那枚戒指称作“奥噶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戒指上有一段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