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0年3月 安妮 于汉普顿宫(第3/3页)

“他告诉你他恨我?”我突然说。

他挣扎的痛苦表情说明我是对的,国王已经和这个男人说过了,他不能强迫自己成为我的爱人。也许国王还告诉了其他人,也许是他所有的朋友。也许一直以来这个宫廷都在偷偷嘲笑这个克里夫斯来的丑女孩,跑来嫁给国王,现在又惹他讨厌。

羞耻感让我打了个颤,并且从克伦威尔面前转过身去,我没看见他鞠躬并快速地退场,他从我身边飞速地逃开了,好像对一个沾染了有毒噩运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一样。

那之后的晚上我都在痛苦的晕眩中度过,我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我的羞耻。如果我没在弟弟的克里夫斯宫廷经历过那些苦日子的话,早就冲回卧室一直哭到睡着了。但是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忍耐,很久以前就学会了坚强,而从前我也面对过当权者危险的厌恶,并且生存了下来。

我让自己保持警惕,像一只警醒的受惊的白隼。我没有哭,也没有让愉快的笑容从脸上消失。当侍女们的休息时间到了以后,我对国王,我的丈夫行了礼,没有向他泄露一丝一毫的痛苦,他对我厌恶到无法对我做其他男人能对田里的野兽做的事,我因此而感受到的痛苦无处宣泄。

“晚安,陛下。”我说。

“晚安,甜心。”他说得那么轻松温柔,以至于有一瞬间,我想要靠着他,把他当做我在这个宫廷里唯一的朋友,向他诉说我的恐惧和苦闷。但他已经没再看我了。他的眼神慵懒地落到了我的侍女们身上,凯萨琳·霍华德走上前来对他行了个礼,接着我带着她们走开了。

我脱下我的金领圈,手镯、戒指、发网、帽子、袖子、三角胸衣、两条半身裙、垫料、衬裙和衬衣,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我什么也没说。她们将女式睡衣套上我的头,然后我坐在镜子前面而她们梳着我的头发,把它们编成辫子,再用别针把我的睡帽别在头上,这之间我也什么都没说。当罗奇福德女士走过来和蔼地问我是否还需要别的什么,今晚的情绪是否还轻松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牧师进来了,而侍女们和我跪在一起做晚间祈祷,我也跟随起了这熟悉的祷词的节奏,就在那时,我无法控制地想起自己让丈夫厌恶这件事,而且是从第一次相遇就如此了。

而后我又再次记起了。

在罗契斯特时的那一个瞬间,那时他充斥着虚荣心走进来,看上去那么平凡,出人意外地站到了我的面前,就像个喝醉了的商人。但那不是个乡下醉酒的老男人,那是英格兰国王,在玩骑士周游的游戏,而我当着整个宫廷的面羞辱了他,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我发誓,他从那时开始就不喜欢我了。他唯一能忍受那段记忆的方式,就是像个受伤的小孩一样说:“好吧,我反正也不喜欢她。”他记得我把他推开,我拒绝了他的吻,而现在轮到他把我推开,他拒绝亲吻我了。他找到了一种方法来重获平衡,就把我称为令人不悦的那一个。英格兰的国王,尤其是他,绝对不能成为让人讨厌的那一个。

牧师做完了祷告,而我站了起来,女仆们结对从房间离开,她们低着头,戴着睡帽,就像小天使一样甜美。我让她们走了,没让任何人留下陪我,尽管我知道自己今夜将无法入眠。我已经变成了让人厌恶的事物,就像在克里夫斯的时候一样。我已经变成了让自己的丈夫都厌恶的人,而且我不知道怎样做我们才能和好,怎样在他都无法忍受触碰我的情况下孕育一个孩子。我已经变成了让英格兰国王厌恶的人,而他又是一个拥有绝对权力并且毫无耐心的人。

我没有因为对我容貌的羞辱而哭泣,因为现在我有了更大的担忧。如果我让英格兰国王厌恶,而他又是一个残暴的人,他会对我做些什么?这是一个用有计划的残酷行为杀死自己挚爱妻子的人,第二个他喜欢的人被他用一柄法兰西剑给处刑了,而第三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却让她因为缺乏看护而死。他会对我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