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女人的男人们(第2/7页)

说实话,M是我在十四岁的时候相识的女性。即使实际上不是这样,但至少在此可以假定成这样。我们是十四岁时在中学教室里相识的,确确实实是在上生物课的时候。不是在学习菊石,就是矛尾鱼的课程,反正都是那些内容。她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说:“忘了带橡皮,你要是有多余的,能借给我吗?”她听罢,就把自己的橡皮切成两块,给了我一块,还冲我笑笑。就这么一瞬间,我爱上了她,她是我当时所见过的女孩儿当中最漂亮的一个,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想这就是M之于我的存在,我们就是这样在中学的教室里初次相识了。管它什么菊石,还是矛尾鱼的课程,有关这类东西统统成为强大的中介,悄悄地连接了我们,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发生,是令人信服的。

我十四岁,就像刚被打造出来似的,很健康,当然,每当温暖的西风吹来的时候,就会勃起。无论怎么说,正是这个青春萌动的年龄。不过,她并没让我勃起,因为她凌驾了所有的西风,而且很轻松。不对!不单单是西风,她很精彩,精彩到能把从所有角度吹来的风都打消掉,只留下她这一风向。在如此完美的少女面前,我的方寸已乱,甚至是不干净的,怎么能勃起呢?能让我生来第一次拥有如此心情的女子,她是第一个。

我感觉这是我与M的初次相识,实际上也许不是这样,但只要我这么想了,总觉得事物的主体就衔接起来了。我十四岁,她也十四岁,这正是情窦初开、邂逅相逢的年龄,对我俩来说确是动了真情,而且坚信真应该这样相识。

可是,后来的M,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到底去了哪儿呢?我看丢了M,也不知为何。趁我有点儿走神的时候,她已离去,并消失在了某个地方。似乎刚才还在那里,可当我发觉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或许在哪儿受到狡猾的小水手的搭讪,带到了马赛,或者象牙海岸之类的地方。我的失望比他们横渡的大海还深,比任何大乌贼、海龙藏身的大海还要深。我甚至非常讨厌自己,对什么都不敢相信了。这算怎么回事!我曾经那么爱过M,那么珍惜她,那么需要她,可我为什么会走神,忽视了她呢?但是,这事反过来说,自从那以后,M对我又无所不在,随处可见。她隐含在各种场所里,各种时间段和各种人当中,这只有我知道。我把那一半橡皮放在塑料袋里,一直带在身边,小心翼翼,如同护身符一样,又像是测试角度的圆规,只要口袋里有了它们,无论走向世界的何方,迟早都能找到M,我就有这样的自信!她只是被混世水手的花言巧语骗了,被拖上了一条远航的大船,带到遥远的地方,因为她是一个容易轻信他人的人,一个毫不犹豫地把新橡皮一分为二,并把另一半送给别人的人。

我从很多地方,也从很多人那里企图找到她的碎片,当然,这也不仅仅是碎片。无论收集多少,碎片还是碎片。她在我的心目中总像海市蜃楼一样逃逸,举目所见的是无限的地平线,无边无沿地延伸,为此我疲于奔命地追赶,一直不停地移动。追赶到孟买、开普敦、雷克雅未克,还有巴拿马。找遍了所有的港口城市,可当我找到那里时,她却隐藏起来了。凌乱的床头还留着一点儿她的体温;她围过的漩涡模样的围巾还挂在椅子背上;刚刚翻看的书放在桌子上,书页还是打开的;卫生间里晒着一条半干不干的丝袜,可她人已不在。全世界那些敏捷的水手们察觉到了我的样子,于是就火速地把她带走,隐蔽了起来。当然,这时的我已经不是十四岁了。我晒得黑黑的,身体更强壮了,胡子变得浓浓的,已经开始明白了暗喻与明喻的区别。可是,我的某个部分却没变,还是十四岁。十四岁的我永远有一部分不变,我强忍着,等待温柔的西风抚摸我无邪的性器。在那西风吹起的地方必定有M的存在。

那就是我的M!

一个不会安定在一个地方的女性,但也不会断送自己的生命。她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在此,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正在写一个虚假的本质。不过,若想写虚假的本质就像与谁到月亮后面约会一样,黑洞洞的,没有任何标记可识别,而且大而无边。我想说的是M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值得坠入情网的女性,可我爱上她其实是后来的事,那时的她(虽然遗憾)已经不是十四岁了。我们弄错了相识的时期,就像记错了约会的日子一样。

然而,在M的心中,仍然住着一位十四岁的少女。少女作为一个总体——绝对不是一个部分——就在她的心中。如果凝神注目的话,我能偷看到在M心中来回晃动的少女身影。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眼见她在我的怀里变老,又变成了少女。她总是自由来往于人间的时差中。我喜欢这样的她,在这个时候我会一下子把她紧紧地抱住,让她痛。也许是我用力过猛了,但我非得这样不可,因为我不想把她交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