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第3/10页)

我支颐坐在厨房餐桌旁,就此——就我的人生指针究竟在何处偏离正轨——略加思忖。然而我不得其解。并没有特别记得起来的事。不曾在政治运动中受挫,不曾对大学失望,不曾对女孩过于投入。我是普普通通生活过来的。只是在大学快毕业时,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往日的自己了。

这一偏差最初想必是微乎其微的,微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偏差越来越严重,不久竟将我带到看不见原来状况的边缘。若以太阳系作比喻,我现在大致位于土星与天王星的正中间。稍移一点,甚至冥王星都可看见。问题是——再往前到底有什么呢?

我是二月初辞去已做了很久的法律事务所的工作的。没什么特殊缘由,也并非工作内容不称心。虽说内容本身谈不上令人欢欣鼓舞,但薪水不薄,办公室气氛也够融洽。

说起我在法律事务所的作用,简而言之只是个专业性差役。

可我觉得自己干得有声有色。自己说来未免不够谦虚——就履行那类事务性职责而言,我是相当精明强干的人选。头脑反应敏捷,动作雷厉风行,牢骚一句不发,想法稳妥现实。所以,当我提出辞职时,那位老先生,也就是作为事务所主人的父子律师中的长者还挽留我,说不妨加点工资。

然而我还是离开了那家事务所。至于为何离开,其理由我自己也不甚了了。倒也不是说辞职后有什么胸有成竹的宏伟蓝图。至于再一次闭门不出准备应付司法考试,无论如何都没那份心思,更何况时至如今也并非很想当律师。

晚餐时,我开口说想辞去这份工作,妻应了一声“是吗”。这“是吗”是何含义,我一时吃不大透。她又再无下文。

我也同样不语。

“既然你想辞,辞也未尝不可嘛,”她说,“那是你的人生,尽可随心所欲。”如此说罢,便只顾用筷子将鱼刺拨往盘边。

妻在一家专门介绍健身食品和天然食品的杂志社当编辑,工资也还过得去,而且有在其他杂志当编辑的朋友委托搞一点图案设计,故而收入相当可观。而我失业之后又可以享受失业保险。再说,我若在家老老实实做家务,诸如外餐费洗衣费等开销即可节省下来,同我上班挣钱相比,生活水准应当没甚差别。

这么着,我辞去了工作。

十一点半,我像平日那样肩挎大帆布包外出采购。先顺路去银行交煤气费电话费,然后在超级商场买晚餐用料,在麦当劳吃奶酪汉堡包喝咖啡。

食品采购回来正往冰箱里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响得分外急不可耐似的。我把塑料盒只撕开一半的豆腐放在餐桌上,去客厅拿起听筒。

“意大利面条可结束了?”那个女郎问。

“结束了。”我说,“不过马上就得去找猫。”

“推迟十分钟也不要紧的吧,找猫。”

“也罢,如果十分钟的话。”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我想,自己何苦非得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女郎谈十分钟不可呢?

“那样,我们就能互相明白喽,嗯?”女郎平平静静地说。那气氛,很可能女郎——不知是何模样——在电话机的另一头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且架起二郎腿。

“能不能呢?”我应道,“十年在一起不能相互明白也是有的。”

“试试如何?”女郎问。

我摘下手表,转换为定时显示,按下启动钮。晶液数字由一变为十——十秒过去了。

“为什么找我呢?”我问,“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而不找别人呢?”

“事出有因嘛,”女郎像慢慢咀嚼食物那样小心斟酌着字眼,“我认识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某个时候,某个地点。”女郎说,“但那些怎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现在,对吧?再说要是说起那个来,时间转眼就没了。我也不是闲着无事的哟!”

“你得拿出个证据才行——晓得我的证据。”

“例如?”

“我的年纪。”

“三十。”女郎应声回答,“三十岁零两个月。这回可以了吧?”

我默然。不错,她是晓得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回想,记忆中都无此话声。我基本上不至于忘记或听错别人的话声,即使忘记脸忘记姓名,声音也绝对可以记起。

“那,这回你就我想象一下如何?”女郎诱道,“根据声音想,想象我是个怎样的女人。想象得出?你不是擅长这一手吗?”

“想象不出。”我说。

“试试嘛!”

我觑了眼表:才一分零五秒。我无奈地叹口气。我竟答应下来了。一旦答应,就只能进行到底。我像过去常做的那样——如她所说,那曾是我的拿手戏——把神经集中在对方声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