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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在自己的小床上想象海岛…… 那里远离城市的喧嚣,有纯洁的爱。

奥登的这两行诗先前也被做了记号,插在其中的另外两行则无记号。埃兹拉·庞德的诗也被断断续续地做了记号。

快来吧,要不星潮就要退去了。 向东避开星辰渐稀的时刻, 马上行动!因为时针在我的心灵中颤抖…… 不要嘲笑星潮隐现,这是正常秩序。

还有:

他即使死了,头脑依然完整! 黑暗中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你必须先走 通向地狱之路 去到刻瑞斯[1]的女儿普罗塞尔皮娜的闺房, 穿过茫茫黑暗,去见忒瑞西阿斯[2], 他没有眼睛,是幽灵,是地狱, 但却如此饱学,非大腹便便者可比, 然后才能走到路的尽头。 知识是幽灵的影子, 但是你还得跟着知识走, 因为你知道的比麻醉的野兽还少。

爱琴海的夏季几乎每天都有拂面的清风,它把细浪送到海边,轻轻地拍打在砂石滩上。什么都没有出现。一切都在等待。这时我第二次感到自己很像鲁滨孙。

我把书放回到毛巾底下,这时我确信真的有人在监视着我,觉得有点不自在。我面朝小山,又弯下腰,捡起毛巾和书,把它们和脚蹼一起放在石头上,这样如果有人来找,比较容易发现。我这样做不是出于好心,而是要证实有人在偷偷地监视着我。毛巾上有一点女性香水味,是防晒油的气味。

我回到自己放衣服的地方,睨视海滩左右。过了一阵子,我又退到海滩后面的松树林树荫里。石头上的白点在阳光下闪烁。我躺下来睡觉。不久,我醒来了,看看海滩,那些东西不见了。姑娘,我断定是一个姑娘,趁人没看见的时候把东西拿走了。我穿上衣服,走到那地方去。

回学校的正常途径是从海湾的中间走。在这一头,我可以看到海滩上铁丝网拐弯处另有一条小路。小路比较陡,铁丝网篱笆里面的灌木丛太密,看不透。野生的唐菖蒲从树荫里探出了小小的粉红色脑袋,灌木丛最稠密处传来了刺嘴莺断断续续的婉转歌声。唱歌的地方离我应该只有几英尺,像夜莺的歌声,但略带呜咽,也比较破碎。是一只发出警告信号还是诱惑信号的鸟?我无法判定,但不去思考那歌声有什么含义并不容易。它像是叱责,像是在吹长笛,像刺耳的尖叫,又像夜莺鸣唱,令人神迷。

突然间,钟声响了,是从灌木丛那一边传过来的。鸟停止了歌唱。我继续往山上爬。钟声又响了,三次。显然是在叫人吃饭或用英国式茶点,也可能是小孩在玩小铃铛。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平地,已经到了岬角的后部。树木稀了一些,但灌木丛依旧稠密。

我看到一个油漆的门,用铁链拴着。但油漆已经脱落,铁链也生锈了,右边门柱边的铁丝网已被弄破,硬是走出一条路来。沿着岬角朝海边的山坡,有一条宽阔的草径。它在树林中间蜿蜒曲折,丝毫没有把别墅暴露出来。我听了有一分钟,但是没有听到人的声音。山下,鸟又开始唱起歌来了。

我穿过林间间隙,朝里走了两三棵树远,就看见一棵松树的树干高处草草地钉着一块告示牌,几乎叫人辨认不出来。那牌子放的位置,跟英国常见的“擅自入内将被起诉”木牌子放的位置差不多。但这块白底暗红字的告示牌上写的是法文“候车室”。看起来像是多年以前从某一个法国火车站拿来的,一个古老的学生玩笑。油漆已经脱落,处处显露着癌肿般的金属锈斑。牌子的一端有三四个洞,看起来像旧弹孔。它使我想起了米特福德的警告:当心候车室。

我站在草径上,一方面好奇,一方面怕遭到别人的严厉斥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朝别墅走去,一时拿不定主意。我马上猜到这就是米特福德与之吵过架的通敌者的别墅。但我想象,他一定是个狡猾诡诈、鼠头鼠脑的希腊赖伐尔[3],而不是一个有文化、能看懂艾略特和奥登原著的人,他的客人中也不会有这样的人。我在那里站了好久,对自己的犹豫不决都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我强迫自己离开。我又从原来的间隙中钻出来,沿着草径向中央山脊走去。草径很快变狭,成了羊肠小道,但那小道是刚开辟出来的,因为有些石头是刚翻过来的,露出土红色,而周围的石头经过长期风吹日晒已呈灰色。到了中央山脊,我回头张望。从那地方已经看不到房子,但我知道它的位置在哪里。大海和群山漂浮在平稳的夕阳余晖中,一切都显得十分平和、自然、空灵,天空是金色的,远方是无声的湛蓝,像克劳德[4]笔下的一幅画。我顺着弯曲陡峭的小路走回学校,对比之下,小岛的北面显得平淡、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