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7(第2/7页)

从那时到现在,八年过去了。他预言的事情果真发生了。他们家蒙受了巨大损失,大宅子没了,一家人各奔东西(他们把那海岸小镇的名字加入家族姓氏之中),和我的家人一样。现在他走进我的小店,我发现我们之间的差距一如往昔。

他的衣服、裤子、条纹棉衬衫、发型、鞋子(牛血的颜色,鞋底薄而结实,鞋尖处显得有些紧),无不透出英国的气息。而我呢?我傻坐在商店里,外面是覆盖着红色尘土的马路,还有集市广场。我等了太久,忍受了太多,我变了。但在他看来,我却一点儿没变。

我一直坐着。站起来时,我感到隐隐的恐惧。我突然觉得他重新出现只是为了给我带坏消息来,我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问了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穷乡僻壤的?”

他回道:“穷乡僻壤?我可不这样看。你是在风口浪尖啊。”

“风口浪尖?”

“我是说这里可是轰轰烈烈啊。否则我也不会来。”

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又要发号施令让我出发,而且不告诉我去哪里。

梅迪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因达尔,脑袋晃来晃去,不住地说:“因达尔啊!因达尔!”是梅迪想到了我们还应尽地主之谊:“因达尔,要不要喝点咖啡?”好像我们都还在海岸,在我们家的商店里。那时他只要沿着小巷走到诺尔的铺子,把咖啡端回来就行。那时的咖啡甜甜的,黏黏的,装在小小的铜杯子里,用厚重的铜盘子送上来。这里可没有那样的咖啡。这里只有雀巢咖啡,象牙海岸产的,用大瓷杯装着。它和以前的咖啡不可同日而语——不可能边喝着这咖啡边聊天。那时的咖啡总是又热又甜,每饮一口我们都要赞叹一番。

因达尔说:“好啊,阿里。”

我告诉因达尔:“他在这里的名字是‘梅迪’,意思是‘混血’。”

“阿里,你就让他们这么叫你?”

“非洲人嘛,因达尔。黑鬼。你知道他们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说:“你别信他的。他很喜欢这名字的。这名字让他在女人中间大受欢迎。阿里现在可是有家有室的大人了。今非昔比啦。”

梅迪正要到储藏室去烧开水泡雀巢咖啡,听到我这样说他,马上就插嘴了:“萨林姆,萨林姆,别太损我了。”

因达尔说:“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阿里了。你有没有听说过纳扎努丁的消息?我几周前还在乌干达见过他。”

“那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慢慢安定下来了。能安定多久则另当别论。那些该死的报纸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国王说话。你知道不知道这情况?只要涉及非洲,人们要么不想去了解,要么受自己的原则左右。至于这里的人是死是活,他妈的谁都不会关心。”

“但你肯定跑过不少地方吧?”

“这就是我的工作。你这里怎么样?”

“叛乱之后,形势很不错。现在这里是繁荣期。房地产的形势极佳。有些地方的土地都卖到每平方英尺二百法郎了。”

因达尔看上去无动于衷——也难怪,商店这个寒碜样子是很难让人动心的。我也觉得我说得有些过头,结果适得其反,完全没有给因达尔留下我预想的印象。我的本意是想证明因达尔对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但实际上我的表现却恰恰验证了他的想法。我在模仿我从镇上商人那里听来的说话方式,连说的内容也和他们一样。

我换了种说法:“这种生意是很特殊的。在一个成熟的市场,事情可能要好办一些。但在这里你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必须准确地了解市场的需求。当然,还有一些代理处。代理处才是真正来钱的地方。”

因达尔答道:“是啊,是啊,代理处。萨林姆,这对你来说就像过去一样啊。”

我没理会这句话。但我决定低调一些。我说:“但我不知道这一切会延续多久。”

“只要你们的总统愿意,就能延续下去。谁也不知道他的兴趣会持续多长时间。他是个怪人。一会儿好像什么也不管,一会儿又像个外科医生似的,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都割掉。”

“他就是这样解决原来的军队的。那真是可怕,因达尔。他送信来叫岩义上校在军营待命,准备欢迎雇佣军的司令。所以这位岩义上校就穿上军装,站在台阶上迎候。等他们来了,他就朝大门口走去。他还在走着,就被来人一枪给结果了。所有随从军人也全被干掉了。”

“不过这样也好,你逃过了一劫。对了,我有东西带给你。我来之前去看你父母了。”

“你回家了?”我问了一句,但其实我害怕从他口中听到家里的消息。

他回答说:“对啊,出事后我回去过好几次。情况并不是太糟。你还记得我们家的房子吗?他们把它漆成了党的颜色,它现在好像成了党的办公大楼了。你妈妈让我带了一瓶椰子酱,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给你和阿里的。她特地叮嘱的。”梅迪正端着一壶热水、几个杯子、雀巢咖啡罐和浓缩奶粉走过来,因达尔转向他说道:“阿里,夫人让我给你带椰子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