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冬季昼短夜长, 不到七点钟,天色便黑了下去。

一盏盏霓虹灯闪现在夜空中,如同五颜六色的热带鱼群。

周姣在忽明忽灭的彩灯中抬起手, 搂住江涟的脖颈, 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睫毛。

江涟神情僵冷, 像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般,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姣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 眼中不乏遗憾。

她知道, 匕首并不能伤害到他。

哪怕他主动打开身体, 将心脏送到她的刀刃上,最终结果也是刀刃被腐蚀成一滩黏物质。

他就是这么强大。

高等生命, 绝不仅是寿命长、力量大, 他身上许多部位都超出了人类对微观世界的认知。

所谓“神”,有时候可能只是另一个维度的生命。

在这之前, 她就明白,他对人类的蔑视,并非来自情感层面, 而是基于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换句话说,就像人类和蚂蚁的关系。

你可以对别人说, 你并不轻视蚂蚁, 但你真的会在意一只蚂蚁的一生吗?

你真的会用蚂蚁的思维模式,去思考和揣测一只蚂蚁的行为吗?

除了研究蚂蚁的昆虫学家,真的会有普通人做到这一步吗?

更何况,即便是昆虫学家,也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死活——相较于个体, 昆虫学家们更关心某一物种或族群的存亡,个体的生死他们反倒不会加以干涉。

江涟对她的关注, 却逐渐突破了自然法则的限制。

周姣记得非常清楚,哪怕一开始,他对她抱有不正常的渴欲,他的眼中也没有她。

——他会带着魔怔一般的贪婪和痴迷,嗅闻她的气味,嘬-吮她的唾液,却看不到她。

这很正常,你吃饭的时候,也不会去观察每一粒米是否饱满,是否圆润。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撕不下来。

也许是她从他的寄生下死里逃生。

也许是好几次她都摆脱了他突如其来的杀意。

又也许是她离开了他三天,他出现了某种难以自控的戒断反应。

有时候,产生戒断反应,不一定需要成瘾性质的药物,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再失去那个人,同样会产生类似戒断的反应。

周姣不确定这种戒断反应能在江涟的身上持续多久,也不确定他是否有喜欢的情感,但她可以混淆两者的概念。

夜晚的屿城比白天任何一刻都要明亮,如同一个被彩灯照彻的玻璃工艺品。

霓虹灯在街上的水洼里闪烁不定。

周姣仰头望着江涟,脸上的笑意从未如此甜美而娇媚。

她仿佛看到绳子正在野兽的脖颈上一点一点地收紧。

像是意识到危机,野兽用冷血可怖的眼光逼视着她,剧烈挣扎起来,似乎下一秒钟就会猛扑向她。

可最终,野兽还是停止挣扎,任由绳子紧缚在喉咙上。

其实到这一步,她就该停下了。

她应该牢记,江涟是危险、未知、不可控的。

明明之前她一直记得这点,也不想跟他发展出多余的、古怪的关系。

可她一想到,可以进一步勒紧他脖颈上的绳子,心绪就躁动起来,所有顾虑都抛至脑后。

她微笑着,定定地望着江涟,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

——我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渺小的蝼蚁吗?

为什么要迫切地保护一只蝼蚁呢?

见江涟始终不答话,她又轻声问了一遍:

“江涟,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江涟的神色更加僵冷。

他原本第一反应是,“喜欢”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但很快,“江涟”的常识系统就做出了回答:喜欢是爱情的一种,爱情则是受社会因素影响的生理、心理和主观情感结合的复杂现象⑴。

在生物学上,喜欢这类情感更像是一种化学反应,由不同的激素和神经递质所驱动,主要是肾上腺素、多巴胺和五羟色胺⑵。

近些年,不少研究都表明,芯片可以通过调节神经元电活动,使人脑模拟出类似爱情的情感。

不过,除了激素和神经递质,人与人之间是否能产生爱情,还得看具体的社会语境,故而这一理论一直存在争议。

江涟看着周姣,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似乎想笑。

他自诞生起,就没有见过同类。

人类建立的社会学理论和进化论学说,在他的身上全不适用。

若不是他被迫降临到了人类的维度,人类甚至无法观测到他的存在。

因为不死不灭,他曾被当作神明供奉起来,不少教派应运而生,但只要有人试图理解他的存在,就会陷入异乎寻常的恐慌、谵妄和癫狂之中。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的存在一般。

一列蚂蚁才能搬动一枚小小的糖块,人类却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其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