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狱的另一端(第4/7页)

冰冷的剑锋划过男孩的脖子,拉出一道鲜艳的血丝,男孩惊恐地尖叫。凄厉的夜风把他的惨呼扯成碎片,浸透在冰冷的雨水里。

朱塞佩一把捂住男孩的嘴。

“我是不是也该先给你来这么一下,让你发不出声音?”他瞟了一眼那倒在血泊中的受害者。

鱼贩约瑟已经死了,但是脖颈上的那道伤口仍在汩汩地流血。

男孩脸色惨白,在朱塞佩手中像一条砧板上的鲶鱼那样死命挣扎,但都是徒劳。朱塞佩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他细弱的脖子,他身体不能移动分毫,手脚都悬在空中。一着急,男孩眼中竟流下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到朱塞佩手上。

“没用的废物!”

朱塞佩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软弱,他嫌恶地放松了手指,男孩立即便跌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朱塞佩的斥骂突然转变为一声闷哼,脚下男孩手中银色的光芒一闪,刚刚那把被扔掉的手术刀,锋利的刀锋已经直直插入了他的小腹。

朱塞佩又惊又怒,手中短剑再不容情,趁男孩近身偷袭,一剑反手狠狠刺入对方胸口!

男孩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里。朱塞佩还待再补一剑,耳边突然传来风声,几支熟悉的银色箭矢夹着细雨破空而至!他小腹中刀躲闪不及,那些箭矢便全部插入了身体,直没至柄!

眼前一时间天旋地转,全身都疼痛得失去了知觉。朱塞佩砰然倒地,冰凉的雨丝飘到他的脸上。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看到晦暗不明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星星,齐齐闪烁着翡翠一般的碧绿。

冷。

仿佛是寒冬湖水上冻结的冰层,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是黎明前的黑暗,是中夜的孤独,朱塞佩感觉自己一下子沉入了万丈深渊,渊底深潭里比冰还要冷的潭水像无数利箭一样穿透了他的身体。他被这寒冷贯穿,四肢百骸都麻木得没了知觉。疼痛,还有无可忍受的酸楚在每一处神经上抽动,热量在流逝,精力在流逝,生命也在流逝,像水一样从身体上每个毛孔流出去,流出去。

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幻影,他看到童年时代的自己,少年时代的自己,青年时代的自己,所有的朋友,还有仇敌,他在梵蒂冈的同事、神父、驱魔人、高贵的教宗,还有贝尔托内枢机,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地在他的眼前流转反复。

他跪在圣坛前,沐浴在耶稣基督的圣光里。

他虔诚地祈祷着。

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血。

他从神子手中接过盛满葡萄酒的圣杯,端到嘴边饮了下去。

神子牺牲自我以救天下众生,祂的血液甘之如饴。

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腹中陡升。仿佛是暮春洒落雪地的阳光,寒冬室内壁炉的火焰,是日出的明媚,是挚友的关怀,朱塞佩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躺在一片开遍鲜花的牧场,晒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地充满了力量。

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什么阳光,也没有鲜花和牧场,他仍是倒在那条深邃狭长的窄巷里,头顶煤气灯散发着昏黄的冷光。他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的怀抱出奇地冰冷,但是从对方苍白的手腕上正流出辉煌灿烂的鲜红色液体,一滴滴送入自己的口中。就是这些神奇的液体给了自己温暖,给了自己生命,把自己从漆黑的冷夜一次又一次拉回光明。

神子牺牲自我以救天下众生,祂的血液甘之如饴。

“安德莱亚,你在做什么?!”朱塞佩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拼命挣扎着想打开对方的手。

“你选,要死还是要活。”安德莱亚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拿开手腕。

自从上次那封信之后,夏洛特就没有再收到方廷斯少爷的任何回音。她的心碎了。她的身体虚弱极了,所有的器官几乎都停止了工作。她躺在病床上一天到晚地昏睡。

她逐渐枯竭的生命纤细得似乎只剩下一根线,而她收到的那些信就一封封地悬挂在这根线上。就好像她现在的整个世界都由这些信件构成,她也不再关心其他的事情了。她不再读书,不再读报,她几乎连听女仆念诗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信件让她陷入了一种茫然的快乐,仿佛沉浸在一种未知的世界之中——让她对在那之外的一切都完全消失了兴趣。她在自己构造的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持续坠落、沉迷,任何人、任何药物也无法阻止。

但一旦不再有信,那个虚幻的世界坍塌了,夏洛特也一并随之崩溃了。

——是因为自己骗了他?他生气了,所以不再给我写信?还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夏洛特杯弓蛇影地疑神疑鬼,她紧紧抱着那些信,在心底想遍了所有最坏的结局。一夜复一夜,她用被子蒙住头哭泣,哭到天昏地暗,哭到自己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