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仁慈 Scant Mercy(第2/6页)

“我宁愿你别说。”

她缓缓点头。“那我走了。”她拉起兜帽,脸庞再度隐没,然后她与格洛塔擦身而过,迅速走向码头尽头。他站在原地,拄着手杖,目送她离开,一边轻抚片刻前她手指停留的地方。原来如此。想让女人碰你,只需饶她一命。以后多试试咧。

他转身在布满尘埃的码头上痛苦地跛行了几步,抬头看向黑暗的建筑。维塔瑞刑讯官是否在那儿窥探?这幕插曲会否被她写进给审问长的下一份报告?酸痛的背脊冷汗直流。我当然会推给别人,但有关系吗?风卷来味道,刺鼻的味道似乎有办法潜入城市每个角落,那是浓烟、烈火和灰烬。死亡的味道。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我们都在劫难逃。他回头望去,看见卡萝特·唐·埃泽走过跳板。好吧,至少有一个人逃掉了。

“一帆风顺哟,”科斯卡以丰润的斯提亚口音唱道,咧嘴笑看城下屠杀现场,“昨天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城下壕沟对面,裸露的土地布满伤痕和焦痕,插在上面的弩箭好似棕色下巴上的胡楂。到处是被毁的攻城机械、破烂的云梯、成堆乱石,焚烧砸烂的柳条盾在硬地上被肆意践踏。一座巨大的攻城塔的残骸尚有一半矗立,那是灰烬中扭曲的焦黑木框架,咸风吹得它褴褛的皮革噼啪作响。

“给那帮古尔库杂种好好上了一课,呃,主审官?”

“有吗?”塞弗拉嘀咕。是啊,有吗?死人学不会任何东西。城墙向外到古尔库军阵线,约二百跨的无人地带布满尸体和破碎的武器盔甲。壕沟前尸体之多,简直可从半岛一头走到另一头不落地,有的地方甚至堆成小山。伤员爬到死人后面,拿死尸作掩护,却慢慢流血致死。

格洛塔从未见过此等屠杀,即便乌利奇城那次也不能比——无论是缺口周围堆积的联合王国军尸体,被大肆杀戮的古尔库俘虏,还是在神庙里活活烧死的几百人。城下的尸体摊开四肢、了无生气,有的被火烧过,有的似在做临终祈祷,有的没了脑袋——大约是被落石砸掉的——还有的扯烂了衣服。慌慌张张撕下衬衫包扎伤口以求保命,结果不遂人愿。

尸堆上笼罩着大群苍蝇,一百种鸟拍着翅膀、跳来跳去地享受这意外的盛宴。即便在城上,迎着阵阵海风仍能闻到臭气。噩梦的原料。无疑将带来几个月的噩梦。如果我能活那么久的话。

格洛塔看得眼睛抽搐,不由深呼一口气,左右伸了伸脖子。好吧,事到如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谨慎地探头观察城壕,没握手杖的那只手抓紧布满凹痕的筑城石,以平衡身体。

不妙。“正下方的壕沟几乎满了,城门附近甚至溢了出来。”

“没错,”科斯卡欢快地承认,“他们倒进去一箱箱石头,我们杀人的速度跟不上啊。”

“城壕是我们最好的防御。”

“也没错。这是个好点子,但没什么能一劳永逸。”

“城壕填满后,我们将无法阻止古尔库人架设云梯,推来攻城锤,甚至在城下挖掘隧道。也许需要主动出击,重新挖沟。”

科斯卡的黑眼珠朝外一翻。“在离古尔库军不到两百跨的地方趁夜缒下城墙?你想这样干?”

“差不多吧。”

“祝你好运。”

格洛塔哼了一声。“我当然想干,”他用手杖敲敲腿,“但只怕我逞英雄的日子早已过去。”

“算你走运。”

“很难说。我们还要在城门后设置路障,那是目前最大的弱点。一个直径百来跨的半圆形阵地,足以有效阻击敌人。他们突破城门后,我们依靠路障防御,把他们轰出去。”理想状态下……

“噢,把他们轰出去,”科斯卡挠挠脖子上的疹子,“届时志愿者肯定争先恐后。算啦,我去安排。”

“他们的勇气值得钦佩。”维斯布鲁克将军大步走到城垛边,双手紧背在那身无可挑剔的制服后面。情况十万火急,难得他还有时间关注外表。不过呢,我们也只能利用好手头的工具。将军摇头看着城下尸体。“冒着枪林弹雨反复冲锋,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牺牲精神。”

“他们是有这种最奇特又最危险的想法,”科斯卡说,“认为自己代表正义。”

维斯布鲁克的浓眉下神情严肃:“我们才是正义的。”

“你觉得是就是呗,”佣兵咧嘴笑着瞥向格洛塔,“思想比咱俩进步。嘿嘿,我们都是神箭手……每一支羽箭消灭一个敌人!”他边唱边哈哈大笑。

“我不觉得好笑,”维斯布鲁克反驳,“应该尊重倒下的对手。”

“为什么?”

“因为烈日下腐烂的也可能是我们,或许很快就是了。”

科斯卡听了笑得更大声,他拍着维斯布鲁克的胳膊:“老兄你是明白人!我打了二十年仗才学会凡事要看阳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