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加尔各答,你在市场上售卖

勒脖子的绞索。

——图沙尔·罗伊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错综复杂的廊道和洞穴,然后梦里的场景突然变成了芝加哥南面一处批发家具的仓库,大二的夏天,我曾在那里打过工。仓库已经关门了,但我仍在无数塞满了家具的展厅之间游荡。空气中充满赫库纶纤维和廉价木器蜡的气味。我开始奔跑,一边跑一边绕开挤得满满当当的展厅。然后我突然想起来,阿姆丽塔和维多利亚还在某间商店里,如果我不能赶快找到她们,那我们一整夜都会被锁在仓库里。我不想让她们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等我,不能让她们被锁在黑暗之中。于是我一边跑一边大喊她们的名字,我找了一间又一间屋子,不停地喊叫。

电话响了。我伸手想按掉床头柜上的旅行闹钟,但执著的铃声不肯停歇。现在是早上八点零五分。等我终于发现铃声来自电话的时候,阿姆丽塔已经走出浴室接起了电话。她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被淋浴的声音再次惊醒。

“是谁啊?”

“查特吉先生,”阿姆丽塔的声音夹杂在水声之中,“他们要到明天才能给你手稿,他打电话来道歉。其他就没什么了。”

“嗯,真该死,又要多待一天。”

“他邀请我们四点钟去喝茶。”

“哦?去哪儿?”

“迈克尔·莱纳德·查特吉先生家里。他会派车来。你要陪着我和女儿下楼吃早饭吗?”

“嗯。”我扯过阿姆丽塔的枕头盖住自己的脸,立刻又睡着了。

仿佛只过了五分钟,阿姆丽塔就抱着维多利亚回来了。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捧着托盘跟在她身后,旅行闹钟显示现在是10:28。

“谢谢。”阿姆丽塔一边说,一边把宝宝放在毯子上,付了侍者几个卢比的小费。维多利亚拍着手转头目送那个人离开,阿姆丽塔单手捧起托盘,伸出一根指头按住自己的下巴,优雅地对我行了个屈膝礼。“纳玛斯戴,早上好,大人。鄙店衷心祝愿您度过美好而愉快的一天,唉,虽然今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是的,是的,是的。”

我在床上坐了起来,她在我腿上铺了一张餐巾,然后小心地把托盘放了上去。然后她再次屈膝行礼,并对我伸出手掌。我在她掌心放了根欧芹。

“不用找了。”我说。

“噢,谢谢,谢谢您,最最慷慨的大人。”她一边碎步后退,一边谄媚地鞠躬。维多利亚把三根手指塞进嘴里,狐疑地看着我们。

“我以为你今天要去买纱丽。”我说。阿姆丽塔拉开厚厚的窗帘,虽然外面的光线不算强烈,但我仍被刺得眯起了眼睛。“基督啊,”我说,“那真是阳光吗?在加尔各答?”

“卡马克雅和我已经买完东西回来了。那家店真不错,真的,东西都很合适。”

“但是你什么都没买?”

“噢,买了。他们一会儿就送过来。我们俩都买了很多,我大概把你的预付款都花光了。”

“真糟糕。”我低头露出一脸苦相。

“怎么了,博比?你的咖啡凉了?”

“不,不是咖啡。事实上,咖啡很好。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错过了跟卡马克雅见面的机会。真是糟糕透顶。”

“要不了你的命。”阿姆丽塔把维多利亚放在床上,开始给她换衣服。

咖啡的味道很棒,而且旁边还放着一把续杯用的金属小壶。我揭开托盘盖子,发现里面有两个鸡蛋、几片黄油吐司,还有……最不可思议的……三片真正的培根。“太棒了,”我说,“谢谢你,小姑娘。”

“哦,不值一提,”阿姆丽塔说,“当然,厨房几小时前就关门了,但是我告诉他们,这是为612号房的著名诗人准备的。为了打听战争故事,那位诗人在外面跟男孩子们鬼混了大半个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声音大得足以吵醒他的妻子和女儿。”

“抱歉。”

“昨晚你们到底聊什么了?你一直在说梦话,我不得不推了推你。”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她替维多利亚换上新尿布,扔掉旧的那张,然后回到床边坐下。“说实话,博比,克里希纳那位神秘陌生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那个人真的存在吗?”

我递给她一片吐司,她先是摇头拒绝,然后又接过我手里的面包,咬了一口。“你真想听这个故事?”我问道。

阿姆丽塔点点头。我喝了口咖啡,决定略掉一些细节,然后我尽量放平声音,不带丝毫挖苦地开始讲述。说到某些情节的时候,我偶尔会停下来摇摇头或者发表几句意见,最后我把穆克塔南达吉三小时的冗长讲述浓缩成了十分钟的梗概。

“我的上帝!”我讲完以后,阿姆丽塔惊叹。她看起来有些恍惚,甚至有点儿神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