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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第一次令他高兴的是,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已不在战斗了,甚至也不用站着了。他想调整成一个更放松的姿势,但因整个后背钻心的疼痛而立刻直起腰来。他傻乎乎地往后伸手去摸自己的双肩,但痛得他几乎立即尖叫起来。他的后背简直就像肉丝,而肉丝又似乎都粘在一起。这时,他还发现自己已丢了一颗牙齿,几乎所有关节上的皮肤都没了。在表面的疼痛之下是该死的更深层的疼痛,疼痛从头到脚地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已伤成这样。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口渴了。他已浑身冰凉而僵硬,他发现想喝一口从自己身旁匆匆流过的水也变得极为困难。起初他想弯腰低头,把脸埋到水里喝水。但试了一次,他就放弃了这想法。他只好把自己的双手拱成杯状往下放。因为他不能弯腰,所以,这么做都得极为谨慎,而且还呻吟不已,喘不过气来。他花了数分钟才呷到一小口水,根本解不了渴。差不多过了半小时才算解了渴——那真是剧痛和狂喜交加的半小时。他觉得以前从未品尝过这么好的东西,甚至在他喝过水后,还继续掬起水洒在自己身上。这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之一——只要他后背的疼痛不要进一步加剧,只要他不必担心伤口有毒就好。他的腿不停地和鱼粘在一起,而把腿从鱼身上拿开时又疼痛不堪,还得小心翼翼。黑暗时不时地向他袭来,威胁着他。他原本很可能昏过去的,但他想着“这绝对不行”,把双眼紧盯住眼前的东西,思考简单的问题,从而保住了他的意识。

“非人”一直在他前面跑,它一会儿在波峰上,一会儿在波谷中,鱼跟着它,兰塞姆跟着鱼。此刻,鱼似乎比刚才更多了,可能是在追逐过程中又遇到了其他的鱼群,鱼儿们便滚雪球似的并到一起。不久,除鱼以外,还出现了其他动物。颈长如天鹅的鸟(他说不准颜色,因为对着天空看,它们是黑色的)起初在头顶上盘旋着飞过,但后来就排成长排——全跟着“非人”。他可以听到这些鸟频繁的叫声,那是他从未听过的鸟叫声,是一种最放肆,最寂寥,和人类最不相干的声音。现在一丁点陆地也见不到,事实上,已有好几个小时没见到陆地了。他现在是在皮尔兰德拉的外海上,属荒废之所。来到皮尔兰德拉后,他还没到过这些地方。大海的声音不断灌入他的耳朵:海的气味进入了他的头脑,显然和地球上海洋的气味一样令人兴奋,但其温度和其珍贵的甜味与地球上大海的气味却大相径庭。它同样充满野性,同样显得生分,却没有敌意。因为,若有敌意,那它就不那么充满野性,也不会显得那么生分,因为敌意是一种关系,而敌人却不完全是陌生人。他突然意识到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无疑,有朝一日,王和王后的子孙们将会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过去那无人居住的几百万年和今天依然寂寥,涛声依旧的无垠海面……难道它们仅为此而存在?对于他来说,地球上的一片树林或一颗启明星有时就像是一顿饭那样稀松平常,但奇怪的是,他却不得不到另一颗行星上才能认识到大自然本身是个独立存在的东西。那弥漫于各处的意义,那神秘的特质(它自从与太阳分离以来就一直在地球和皮尔兰德拉上存在着,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说可能会被来到这里的具有帝国主义意识的人类所置换,而从其他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根本不可能被置换)从四周把它包围起来,并把他吸引到它自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