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痴梦(第2/9页)

“这事我也知道。”何长顺点点头,记得去年为此事,李大人发了好一通脾气,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地骂,连说芝麻官难做。

“唔。”何师爷品了口茶,再次压低声音道:“听闻州府里有人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李大人同他们不是一条心,桀骜,如今借翁家的事给李大人使绊子,要让李大人下不来台……爹这么说,你都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这翁笛每日在县衙门口闹腾,就是为此。不知他如何与那赖融搭上的……”

“转了几个弯而已。”何师爷哼了一声,“都是在省城里晃悠的人,互相吹捧引荐,要识得并非难事。州府里那人多半以同知为饵,让赖融出面打理此事,赖融又把事打给翁笛。翁笛自然是没资格做同知,只不知赖融许他什么好处,竟让他舍得拿父亲尸身下手,简直丧心病狂。”

“爹,您怀疑是翁笛故意毁弃翁老爷子尸身,然后来找官府麻烦?”何长顺乍舌,倘真做到这般地步,实在是胆大心狠到了极点。

“说不准。我亦不愿作此猜想,但翁老爷子尸身去得蹊跷,若真是翁笛自己作怪,莫怪你们寻不得下落了。”何师爷一气喝光杯中茶水,抬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手指一下下敲击在茶杯上,发出叮当脆响,错落有致,像从夜色深处传来的脚步声。半晌,他伸手抚须,悠悠叹道:“可惜,都是为他人作嫁。听闻那个同知的位置早已许给别人了。”

“许给谁?”何长顺问。

“一个姓萧的,萧,萧……”何师爷揉揉额角,皱眉想了片刻,摇头道:“老了,老了。白日才同李大人谈起此人,此刻便想不起名字来。也是省城下来的,现下便在县城里,同城中萧家还是远亲呢。”

“……萧凤合?”何长顺吃了一惊,这人不是与翁笛兄弟相称么?两人一道回来桂川县,想不到背后却有这些七拐八弯的干系。

龙蒴燃起梦甜香,青灰色烟雾在炉中袅袅升腾,泛起浓郁却灵巧的香氛。这香燃得快,刚点着便有一股甜味冲起,像绮丽梦境的大幕被一双妙手拨开,展露各色甜蜜柔腻的温存宝藏,诱人探头细看。然而,若靠近,这甜香便骤然浓郁起来,使得人呼吸一窒,被迫后退两步,方能再次体悟到此香的温柔充盈,绵密无间,似桃皮上细细绒毛,若有若无,柔软熨帖,满布周身每一处,四肢百骸皆沉浸在这捉摸不定又无所不在的香海中。初嗅此香,似于漆黑舞台中骤见光耀,一名舞者惊艳登场,踏着铿锵步伐,将鼓点踩得咚咚作响。大开大阖的亮相后,她很快温柔起来,轻舒水袖,柔展腰身,摇摇如春柳,款款似娴花,将她所有的柔情与四散的媚态都挥洒开来,整个舞台似乎都成为她动人风韵的一部分,就这般起起伏伏,轻歌曼舞,将人带入痴罔沉醉的梦境中。

“不错。”龙蒴轻轻赞道:“短短几支梦甜香,竟能制得如此旖旎。我被封印前,也曾接触过一些上等香品,却不曾见过如此活灵活现的香,看来这百余年间,香道亦大有进展。不知师承自哪位名家?”

迎香笑笑,摇头道:“还是不说了,玷污他老人家名声。”

“也罢。这时代的制香者,你说了我也不认得。”龙蒴转过头,专心盯着炉中萦绕的香烟。

翁笛独自高卧房中,鼾声不断,嘴角流涎,酒瓶子翻倒在地下,身旁摊开一封书信,隐约见得写有“李赋声、许你知县”等字样。门外一名心腹蹑手蹑脚走过来,大着胆子轻轻叩了叩门,低声唤道:“少爷,做法事的道士要结清银子。”等待片刻,不见回音,又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摇摇头转身去了。

“烦人。”翁笛本已醒,虽听见人唤,却懒得起来答应,翻了个身,低声嘟囔道:“自从回到这桂川县,就没能睡一个好觉,总梦见老头子,当是他托梦吧,却又支支吾吾不说话。”他拿起信翻看两眼,啐道:“老货,说什么把李赋声搞下去,许我本地知县做。先前那般信誓旦旦,言必会派人来配合我,至今却不见动静,只晓得催促我的人去衙门口哭闹。到时若真让李赋声下了台,还不得我再拿出许多银子打点关节?这些省城里的老油子,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爷爷我光这一路,就不知在萧凤合面前伏低做小、装疯卖傻了多少,若只谋得一个知县位置,岂不屈就了?”他吸吸鼻子,突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飘飘荡荡,似萦绕在鼻端,更似已浸入了脑子里。诧异之下,翁笛翻身坐起,四下一看,却不见有香炉等物,不由奇道:“哪里来的香味?”一语未尽,已觉眼酸骨软,浑身无力,慢慢倒在床上。

暮春时节,芳草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