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9页)

他看起来真是个典型的爱尔兰男人。他是穿着海军蓝色套装,别着领带夹发现她的,这让她感觉愉快。

“你是个平常人。”她说,向他感恩。他露出他一贯的迟钝笑容。

“我是的。”他说,“只是个平常的家伙。”

她的脑袋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摔倒了。”

“眩晕,可能是。我进来拿我的松香,看见你躺在地板上。狗正凑着鼻子闻你。”他说话的方式就像以前他从未用语言思考那样,不得不随讲随发明一些词句来表述他头脑里的那些大块的、不成形的概念。

那只狗双眼满含关切,把鼻子塞进她的手掌心,用鼻音哼哼着表示安全可靠了。她攒了点力气,轻轻地拍了它的脑袋。就这么突然,她和这只狗是朋友了。她咂着发甜的淡威士忌水,然后感觉好多了。

“以前我还以为你是只喝爱尔兰威士忌的。”她有点好奇地说。

“两样都差不多,”他说,“我还是喜欢给自己弄点好酒。”

他说得很慢,嗓子粗哑,就像一辆马车被一匹睿智的老马拉着吱吱嘎嘎地碾过一段崎岖的路。她喝完了,嘴巴停在茶杯沿上对他微笑了一下。他的手臂斜举过她的上方,从瓶子里喝了一口。然后他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孩子?”

她浑身打颤,噩梦又回来了。

“刀具抽屉里有东西。我看见了。它在淌血。”

“刀具抽屉?可她只是把刀放那里的。麦琪只会把刀放在那儿。

毕竟,那是个刀具抽屉嘛。”

“去替我看一眼吧。去看看。看那东西是不是还在。”

“我要先让你舒舒服服地在椅子里坐好了,孩子。”听到他喊她“孩子”,她的心暖暖的。他毫不费力地把她放进菲利普舅舅的扶手椅,把她安顿好,拽着电暖气的电线把它拉到她近前。然后他拉开了抽屉。她咬着自己因为害怕而攥紧了的拳头。

“这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说,“除了刀子和叉子以外,什么也没有。哦,还有勺子,有勺子。你一定是恍惚走神了。”

“你很确定没有吗?我是说,你确定?”

他摇摇头,就像是在表明抽屉的清白无辜,他反复地把抽屉拉开又关上。

“你想自己看见了什么,小姑娘?”

“一只手,”她说,“砍下来的手。”

他惊讶地把头转向她。他的眼睛像费因的眼睛一样,也是灰蓝色,但他的眼里有些温暖的棕斑,他目光坦率,直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他们这样面对面地互相看着有些过于直接了。

“一个多可怕的东西啊!”他想了一会儿,“也许是你想到了费因的手,所以你认为自己看见那样一只手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要给你弄杯茶,这能让你安安神。”他小心地灌满了水壶,然后把它放在煤气炉上,尽管他是很小心,但壶里的水还是溢了出来。他那份沉甸甸的热心把他笨拙的肢体压出了若干难受的角。

“他多么友好,”梅拉尼吃惊地想,“而且直到现在我也并不十分了解他。”

她确信她曾在那个抽屉里看见一只手,一只长着粉色小指甲的手,有根手指还戴了一只银戒指,是有条静脉通向心脏的无名指。尽管弗朗辛没看见有手,而且她也相信他。她喝着他煮的热乎乎、甜丝丝的茶,他继续察看抽屉,嘬着舌头,拨拉着里面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他说,“除非是手什么的让你精神紧张,所以你认为自己看见了一只手。人会看见一些让自己紧张又害怕失去的东西,这很自然。”

他待在一堆罐子、平底锅、石膏阿尔萨斯犬雕像和面包缸之间,显得很突兀;他是一尊复活节岛石像,粗拙、古老,装配起来就与众不同,比一般人的结构原始,这样你根本就不用猜,看一眼就能知道他有颗仁慈的心。他的好心是出人意料的,可又那么势不可挡,就像是他故乡的春天,那里四处都是岩石,却又存有一丛绿草。她喝光了茶。

他把茶叶渣倒进洗碗池。

“你看,”他给她看沉在池底糖水里的茶叶图形,“一条船,这意味着一次旅行。”

“我的旅行吗?”她无法平抑心中的渴望,出声问道。

“也许是别的什么人。嗯,你有些不舒服,还是去睡吧。”

“嗯,好吧。”她答应了,“可是你得帮我上楼梯,我的两条腿还是感觉怪怪的。”

她蓝色灯光的卧室里,玛格丽特舅妈在给清爽可爱的维多利亚穿睡衣,扑腾着潮湿爽身粉气味的薄雾。她俩都滚倒在梅拉尼的床上,她俩把这弄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游戏。玛格丽特舅妈容光焕发,挠维多利亚肋骨上软垫样的婴儿肥,挠那两个软脚丫的脚心,架着她弹跳,和她摔跤。维多利亚兴奋地嚷叫着,没有声音,玛格丽特舅妈笑得前仰后合。能看到玛格丽特舅妈欢乐这真是奇迹。她的头发披了下来,到处都散落着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