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迷宫(第2/3页)

“在被焚毁之前,这个月下迷宫存在了多少年?是房屋建起来之后才造的吗?”

我的向导鄙夷地哼了一声。“之前,之后……这种事得回溯到最初。人们常常提到米诺斯的迷宫,但它跟这个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那个迷宫不过是些通道,里面有个长角的家伙被吓坏了,饥饿地独自游荡。他其实不是真的牛头怪物,你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

“牙齿。牛和羊是反刍动物,不吃肉。但米诺陶洛斯会吃。”

“我没想到这一点。”

“大家都没有。”山坡开始陡峭起来。

我想,这世上没有米诺陶洛斯,再也不会有了。我也不是什么施虐狂。但我只是说:“组成迷宫的灌木有多高?它们是真的篱笆吗?”

“是真的。需要多高,就有多高。”

“我不知道迷迭香在这个地区能长到多高。”我确实不知道,这儿离我的故乡很远。

“我们的冬天不太冷,迷迭香在这儿长得很茂盛。”

“那人们为什么要把它彻底焚毁?”

他停了下来。“等我们爬到山顶,你就能有个更明确的概念,知道一切都是什么样的了。”

“什么样的?”

“到山顶你就知道了。”

山路越来越陡峭。去年冬天,我的左膝摔在冰上,受了伤,导致我再也不能快跑。这些天来,爬山和上台阶都让我觉得费力,每走一步,膝盖就阵阵作痛,它以此来愤怒地提醒我它的存在。

有不少人,一旦知道想看的名胜奇景已在数年前被焚毁,就会直接回到车里,开往自己的最终目的地。我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阻拦的。我所见过的最好的地方都是些死寂之地:一家已经关闭的游乐场,我以一杯酒的价格贿赂守夜人才得以进入;还有一个废弃的谷仓,农夫告诉我,在过去的夏天里,有六个大脚怪曾经居住其中,他说它们会在夜晚嗥叫,身上带着恶臭,但它们已在一年前离开了。那地方缭绕着某种动物的气味,可能是土狼。

“当月亮渐缺,他们会怀着爱走入迷宫,”我的向导说道,“而月亮渐满时,他们的心中便不再有爱,只有欲望。需要我给你解释个中区别吗?绵羊和山羊之间?”

“我想不用。”

“有时候会有病人来这儿。有伤残的人也会来,他们中的某些人得推着轮椅,或是被人扛着才能进去。但即使是这些人,也得自己选择迷宫中的路径,不能求助于推着他们或扛着他们的人。我还是个小男孩时,人们叫这种人‘残废’,我很高兴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叫了。失恋的人也会来。独自一人。有时候人们会带疯子到这儿来。他们因月得名[3],只有在童话里,月亮才有机会修补事物。”

我们即将到达山顶。此时已是薄暮,天空呈现出葡萄酒的色彩,西边的云层被西沉的太阳染上红光。然而从我们所在的地方看去,太阳已沉入地平线之下。

“等我们到了,你会看见的。山顶上,那儿非常平坦。”

我想提供点故事,于是说道:“在我的故乡,五百年前,一位本地领主去拜访国王。国王炫耀了他巨大的桌子,他的蜡烛,他那些带着美丽画儿的天花板。他每展示一件,领主都没有夸赞,只是淡淡地说,‘我有个更漂亮的,更大的,更好的。’国王要求领主证明自己的所言非虚,于是他对领主说,下个月自己会到领主这儿来,在领主那张比这更好更大的桌子上吃饭,头顶上还得有那更大更好的天花板。”

我的向导说:“那位领主是否将一张桌布铺在平坦的山间,让二十名勇士握住蜡烛,然后和国王一同在上帝的星光下用餐?我们这儿也有类似的故事。”

“正是这个故事。”我承认道,我所提供的故事就这么轻松地被他一笔带过,不由恼羞成怒,“国王承认领主说得对。”

“国王没有囚禁他,虐待他?”向导问,“我们这附近的版本里,故事是这么发展的。他们说他甚至都没赶上厨师赶制出蓝带甜点。第二天,他们找到他时,他的双手已被砍去,舌头被割下紧塞在胸前的口袋里,脑门上还留着一个子弹孔。”

“这里?丢在后面的屋子里?”

“老天哪,当然不是。他们将他的尸体留在他的夜总会,就在城里。”

我感到十分惊讶。暮光已彻底消失,西边依然还有一丝红色,但天空的其他部分已彻底入夜,带着一片深紫红色。

“满月前的那些天,”他说,“他们会将迷宫留给虚弱的老人和那些有需要的人。我的妹妹曾经得过一种妇科病。他们告诉她,若她不动手术把肚子里面刮干净,就一定会死,当然刮了也可能会死。她腹部肿胀,就像是怀了个孩子,而不是生了一个肿瘤,然而她那时已快有五十岁了。满月前的那天,她来到这儿,走入迷宫。在月光下,从外走到里,又从中心回到外面,一步也没有跌跤、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