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二章 巨石矗立(第3/10页)

这可逗乐我了。“所以,你的家族里有个‘赫赫有名’的偷马贼啰?”我对着弗兰克这么说。

他耸耸肩,神色平静自然:“他是他,我是我,这我可管不着;我只想把这历史找出来罢了。就那个特殊时期而言,这些怨言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通常英格兰人在全苏格兰高地都不受欢迎,军队更是惹人厌。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民怨似乎没有引起任何后续动作,甚至最严重的民怨也是如此。”

牧师终于忍不住插嘴:“没错,当时对官员的行为没有像现在的标准去规范,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不过这件事就怪了,这些民怨无人调查就结案,也没再被提起。兰德尔老弟,我怀疑你的祖先背后一定有靠山,保护他不被上头怪罪。”

弗兰克搔搔头,看着公文:“也许你说得对,真有个有力人士罩着他,也许是高级军官,甚至可能是皇室。”

“对,还有可能是——”

这时管家格雷厄姆太太走进书房,打断了正在兴头上的牧师。

“各位先生,我端了一些点心来。”格雷厄姆太太大声宣告,旋即把茶盘大剌剌地放在桌子正中央,牧师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空当里把他那些珍贵的文件从桌面上抢救出来。格雷厄姆太太颤颤巍巍地以黯淡的目光精明地打量着我。

“我只拿了两只杯子,因为我想兰德尔太太或许会想和我去厨房。我这里有些东西……”我没等她把邀请的话说完,便欣然起身离开。我们才穿过通往厨房的门,背后随即响起弗兰克和牧师滔滔不绝的讨论。

我们喝的是青茶,杯中茶汤滚烫芳香,还有几片茶叶在茶水中浮转。

“嗯……上回品尝到乌龙茶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搁下茶杯时说。

格雷厄姆太太看我对她的茶点如此满意,也高兴地点头笑着。显然经历过某些风霜折磨的她,此时拿出一块手工蕾丝垫,铺在薄如蛋壳的茶杯底下,同时端上司康饼,上头还附了一大块凝脂奶油。

“是啊,战争期间我都拿不到乌龙茶。用这个来算命最好了,伯爵茶可不行,那种茶叶很快就会散开,根本读不出什么信息。”

“噢?您会用茶叶算命?”我很想笑。格雷厄姆太太顶着一头铁灰色的波浪短发,戴着三圈珍珠项链,怎么看都不像是替人算命的吉卜赛人。她喝下的茶汤清楚地沿着她纤长的颈子滑落,消失在微微发亮的珠子下方。

“哎呀,亲爱的,我当然会。这是我祖母教我的,而她是她的祖母教的。把茶喝掉吧,我来看看你的茶叶怎么说。”

格雷厄姆太太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其间不时倾着杯子对着光,或者用她枯瘦的手缓缓转着杯子,从不同角度观看。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一副杯子会在她面前炸开的模样。她蹙眉看着这谜一般的杯中物,嘴巴两侧的沟痕也跟着变深了。

她终于开口:“嗯,这个结果有点怪。”

“噢?”我依然想笑,不过也开始好奇起来,“我会遇到高大黝黑的陌生人,还是会远渡重洋?”

格雷厄姆太太发觉我语带嘲讽,轻轻笑着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亲爱的,这就是奇怪之处,所有迹象都互相矛盾。这一片弯曲的茶叶代表旅程,但又有一片碎叶横亘在上方,这代表停驻。当然有陌生人出现,而且是好几个。如果我判读得没错,其中一位就是你丈夫。”

我开始稍微认真起来。经过六年的分离,加上六个月的相聚,我丈夫依然不过是个陌生人,只是我没办法理解这茶叶是怎么知道的。

格雷厄姆太太的眉头依然深锁。“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手。”她说。

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虽然瘦骨嶙峋,却意外地温暖。她低头望着我的手心,一股薰衣草的香气从打理整齐的灰白头顶飘散出来。她盯着我的掌心好长一段时间,不时以手指巡行某条掌纹,犹如沿着地图指示,循行在消失于尘沙拂洗、光阴销蚀的路径。

“嗯,怎么样?还是我的命运可怕到不宜揭露?”我试着保持轻快语调。

格雷厄姆太太怀疑地抬起头,满是疑虑地看着我的脸,但依旧握着我的手。她摇摇头,抿着嘴。

“不是,不是,亲爱的。你的命运并不在你的手掌,掌纹只是个种子。”她犹如禽鸟般的头往一边翘起,思索着什么,“你知道,人的掌纹是会变的,在你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掌纹可能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以为人生下来掌纹就是这样,定型了。”我急着想抽出我的手,“那这样看手相有什么用?”我无意失礼,但觉得这样细看手相实在颇为恼人,特别是紧接在茶叶占卜之后。

格雷厄姆太太出乎意料地微微一笑,将我的掌心合起:“哎呀,亲爱的。因为你的掌纹会说出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这就是掌纹为什么会变化、也应该变化。有些人的掌纹是不会变的,就是那些悲惨到从不改变自己的人,不过这样的例子不多。”她捏捏我合起的手掌,轻轻拍了几下。“我想你不会是那样的人。对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来说,你的掌纹显示你已经历过许多变化。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战争。”她仿佛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