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集 瀚海日出 第四章 暗流(第3/4页)

郑当时连连叩头道:“陛下息怒,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皇亲国戚,他们的纠纷等若天子的家事,臣等岂能妄自非议?”

御史大夫韩安国跪在后排,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臣以为灌夫立有大功,一次酒后失言的确不至于判处死罪,魏其侯的话极有道理。但灌夫搅扰田相婚宴,有辱太后威仪也是不对。

“况且灌氏家族横行乡里,好比一根树枝竟粗过皇室的树干,不能不锯。因此武安侯的话亦是老臣谋国之言。微臣左思右想深感自己愚钝,觉得这件事情唯有请陛下圣裁。”

刘彻捺着性子听完,嘿然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三位朝廷重臣一肚子苦水跪在地上,尽管早听出天子话里的意思是想保全窦婴和灌夫,但田玢背后站着的是当朝太后,又有哪个傻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魏其侯说话?干脆只管磕头,三缄其口。

刘彻怒气难消,摇摇头道:“罢了,朕何尝不明白这事难为你们。但身为臣子,如果不能为主分忧,便是渎职。你们三位都是饱学之士,主辱臣死这四个字总该听说过。难道我大汉朝堂上数百臣公,竟找不出一个敢仗义执言的铮臣吗?”

汲黯受激犯了倔性,一梗脖子道:“陛下,灌夫是生是死,魏其侯是罚是抚,全在您一念之间。假如连您都顾忌触怒太后伤了孝道,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更加不能肆意妄言。不然激起陛下母子不和,也绝不是铮臣之道!”

此时,一名宦官急匆匆奔入拜伏道:“启禀陛下,太后绝食了!”

“什么!”刘彻腾地站起,似未料到自己的母后竟会来这么一手,喝令道:“摆驾!”将韩安国三人丢下不管,率着霍去病直奔太后寝宫。

坐在銮驾上,刘彻压抑火气,轻声问道:“霍去病,这事你怎么看?”

霍去病扈从在銮驾旁,小心回答道:“陛下,我记得昨晚您说过,四月要对匈奴用兵。”

“是啊,不久朕便要发动举国之力,再与匈奴一战。”刘彻用手指轻轻揉搓发胀的太阳穴,颓然道:“这时候后院不能起火呀……”

静默须臾,他又说道:“你知道梁王刘武么?他是父皇的亲生兄弟,极受太皇太后的宠爱,甚至有意在父皇百年之后,将帝位交予此人。当时连父皇都不敢违拗太皇太后的意愿,只好敷衍拖延。

“唯有魏其侯敢当面顶撞太皇太后,极力主张父皇应该传位于皇子。而太皇太后正是魏其侯的姑母,因为这件事情,姑侄二人便生出嫌隙,闹得很不愉快。”

刘彻一声感叹道:“朕能继承帝位,窦婴也是大大的有功之臣啊。”

霍去病没有回答。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刘彻并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建议。沉默,反而是与天子之间最好的沟通。

两人来到太后寝宫,霍去病在宫外候命,刘彻入宫向母后请安。

王太后已年近半百,但风韵犹存仍旧显得妩媚动人。只是现在的她,满脸怒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冷笑不理。

侍立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相貌丑陋,珠光宝气的中年男子,虽然神情恭谨谦和,但仍能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深藏的傲慢与自负,甚而还有一丝得逞后的快意。

“母后,听说您不愿用午膳,是御厨的手艺不合您的口味,还是玉体违和?”刘彻起身殷切说道:“我这便传孟太医入宫为您诊治。”

“哀家的确生病了,可这病啊,却是被自己的儿子活生生气出来的!”王太后开口道:“我问你,打算如何处置灌夫和窦婴?”

刘彻看了眼低头不语的中年男子,回答道:“想来母后已经听舅舅说过,今日东宫朝辩众臣的意见莫衷一是、各有道理。我想仔细斟酌几天,再作决断。”

王太后面色更冷,竟坐在那里怔怔地流下眼泪。田玢忙道:“太后,您莫要伤心,万一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王太后以袖拭泪,抽泣道:“我能不伤心吗?如今我还活着,就有人敢作贱哀家的亲弟弟。

“要是等到百年之后,我们一家人岂不成人任人宰割的鱼肉?皇儿难道是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为什么朝辩时一句话也不说?那些大臣支支吾吾,更是没有信义!将来哀家还能靠谁?”

刘彻一咬牙,说道:“我这就下旨将魏其侯窦婴投入大牢!”

王太后一喜,却不置可否地吩咐道:“弟弟,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和皇帝说。”

田玢领命退出,在宫外遇见了霍去病。两人曾在刘彻的御书房打过照面,田玢却视若不见,轻蔑地冷哼一声,甩袖扬长而去。

“什么德行!”骷髅头躲在霍去病的袖口里,朝着田玢离去的方向低声骂道。

霍去病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近处的一株梅树,悠然道:“站在峰顶的人,当然有资格得意。但从那地方再往前半步,就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