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阿官鸭(第2/7页)

“好不好,外人哪知道。”住我家隔壁的婶娘冷笑一声道:“我可从没听说过二娘能对那前妻孩子真正好的。”

王家婶娘的面容有一种黄黄的倦气,还有不少斑点,眼睛里没什么神气,她听到这便摇头道:“还好还好,兴儿姐对香姐也不刻薄,之前周老榆炖只老母鸡给兴儿姐补身子,她还分了汤给香姐呢。”

“就喝汤不给肉吃也叫好?”隔壁婶娘仍在冷笑:“我要是香姐她娘,可真是放心不下这丫头呢,香姐她娘又死得那么冤屈。”

听到这话,王家婶娘的脸色猛地一沉:“你别胡说,吓唬人么!”

隔壁婶娘满不在乎:“你怕啥?”

王家婶娘瞪了她一眼,然后竟起身气哼哼走了。

隔壁婶娘撇撇嘴:“这些人当初只知道落井下石,终于香姐她娘死了,他们才知道害怕,嘁!我是看不上这些人。”说罢,也站起身跟我娘摆摆手:“时候也不早了,我家死鬼男人该回来了,我也得回去烧饭。”

“慢走。”我娘送她们出门去。

回头我不禁疑惑地问我娘:“婶娘说香姐她娘死得冤屈?”

我娘微皱眉头:“小孩子问那么多大人的事干什么。”便堵住了我的嘴,我也不敢问了。

我帮娘一起洗菜做饭,等爹回来吃,已经是天擦黑的时辰了。

站在我家院子,能听见巷子里远远地传来一个女人拖长的声音:“鸭罐(阿官)来哉—!鸭罐(阿官)来哉—咯!……”

我一边洗着碗筷忽然打了个冷战,因为我又仿佛听见了白天听到过的那个木鞋底子走路的声音,“笃—笃—”,已经经过了我家门口,朝巷子里走去,但听那声音,却怎么走得一步一停,仿佛是有气无力似地挪过去似的?

巷子里不知谁家的狗突然吠了起来,把我吓得手里的一只碗差点打掉,我一时间恍惚觉得,那脚步就是循着那喊“阿官”的方向走去的,但那脚步走得如此地慢,若有若无。

我不由得直起身子,朝围墙外张望,但巷子里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我又下意识朝另一头欢香馆的那边望去,那双高悬的大红色灯笼一如平常在那轻轻摇晃,我心里才定了定。

收拾完家什,娘因为腰沉就先躺下了,家里因有两张摇晃的板凳和一个摔漏的水瓢,爹便趁着空闲在家,把它们好好补修一下。

我捉着我养的小乌龟在院子里玩,忽然巷子里传出一声砸碎的砂瓷器皿的脆响,接着还是那个一直喊着“鸭罐来哉”的老妇厉声惊呼:“不好了!不好了!产鬼!”

接着就是一阵用劲敲铁锅的响声,声音顿时惊动了四下的街坊邻里,我爹和我娘也急忙跑出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只听见那老妇的声音带着哭腔随着锅响声,继续喊:“我个囡啊!你可得挺过去啊!……”

我娘害怕道:“是周老榆家的兴儿姐不行了?难产?”

我爹皱眉道:“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去看看吧。”

巷子里其他人家也有人推门走出去的声音,住我们家隔壁的婶娘也走到院子里,隔着围墙跟我爹说话:“月儿她爹,周老榆家媳妇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不要去,去了也帮不上忙。”

“是啊。”我娘也拉着我爹。

“哎,我糊涂了。”爹搔搔后脑笑道。

这时又有人从巷子里跑出来,听说话声音是周老榆,我爹打开门喊住他:“周榆,去哪儿?”

周老榆急得跺脚:“找稳婆!这一个不顶事!”说着就跑走了。

巷子里一径传来那婆子忽大忽小、绍兴话腔调的喊声,一会骂产鬼都快出去,一会又喊阿官快回来,闹得整条巷子里的人都不得安生。

何大从欢香馆里跑出来,在我们家门口看见我爹就问:“我们老板娘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哎,老榆的媳妇子难产。”我爹摇头答道:“那女人的老娘在骂鬼呢!”

“噢。”何大听完就不再多说什么,若有所思的神色望着巷子里,略站了站他就转身回去了。

过了一会,就看见周老榆几乎是半拖半拽着个稳婆回来,但绍兴婆子的咒骂声却越来越刺耳起来,隔壁的婶娘已经往巷子里跑去了,我爹踌躇了一下,也跟着周老榆后面去看个究竟。

我有点不放心爹,趁娘没注意,便也出了门。

巷子里黑憧憧的,那棵上百年的老榆树壮实地倚在周家的矮墙外面,虬结的树干粗壮,此时兴儿姐的娘正在那跪着,面前是一滩打撒了的砂罐,焖熟的鸭子肉和汤水也溅了一地,旁边还有点燃了的香烛,她带着哭腔喊了几句“鸭罐呀(阿官呀)!”,然后又站起来跺脚用脏话大骂产鬼,我远远看见,觉得她的样子十分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