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7页)

“没有理由,而且他也没那么做。他已经死了两年。”

荷鲁锐声说:“不可能!”

“有可能。”艾斯峻语调低沉。荷鲁注视他,他沉默,心中挣扎了一阵才开口:“在伊姆瑞斯进行武装叛乱的,不只有梅洛·铎尔的人而已。”

“什么意思?”

艾斯峻瞥了瞥大厅里那些满是好奇和期盼的脸,说:“我宁可私下告诉你。就算到时候你还不——”他突然顿住。一名女子静静来到荷鲁身旁,一双害羞的深色眼睛飘过人群,在摩亘脸上稍做停留,然后转向艾斯峻。

女子蹙着眉开了口,声音在炉火的细微声响中显得轻柔:“艾斯峻,你回来了,我真高兴。这次你会留下来吗?”

艾斯峻双手握起了拳,目光转向荷鲁。两人间正进行着一场无声、敏感的争斗。伊姆瑞斯国王虽然没动,但似乎朝那女子靠近了些。

荷鲁对摩亘说:“这是我妻子,爱蕊尔。”

“你长得跟你父亲不像。”爱蕊尔颇感兴趣地评论,又倏地红了脸,“对不起——我讲话太不用大脑了。”

“没关系。”摩亘温和地回答。火光如轻柔的翅膀拂过爱蕊尔的脸和深色头发,她又蹙起眉头,露出烦恼的神色。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荷鲁——”

伊姆瑞斯国王动了动,说:“我真失礼,你们都该换上干衣服,好好吃点东西,这一路上辛苦了。艾斯峻,你愿意留下来吗?我只要求你一点:如果你要谈那件五年前让我们吵翻的事,请你给我无可动摇的确凿证据。你离开喀尔维丁够久了,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

艾斯峻低下头,破旧袍袖下的手仍然握着拳。而后他轻轻说道:“好。”

一小时后,摩亘洗过澡,五周来留长的头发修剪过了,肚子也略略填饱。他看看房里铺着毛皮的床,衣服没脱就躺卧下去。似乎才刚躺下一会儿,就传来敲门声,他坐起身子,眨了眨眼。除了一小炉火光,房内一片阒暗。他站起身,四周石壁仿佛也跟着移动、定住,他找不到门。思考片刻后,他喃喃念出安恩一道古老谜题的教训:

“眼所不能见者以心去看,便可找到不存在的门扇。”

房门突然在他面前打开,通道里的光倾泻而入。“摩亘。”

火把照耀下,岱思的脸和银发显得模糊而奇异。摩亘莫名感觉松了口气,说:“岱思。我刚才找不到门,一时间还以为我在匹芬的塔里,或是在安恩的欧温建来困住玛蒂尔的那座塔里。我刚刚想起我答应了豕那·拿脱,要在雨季开始前替他修屋顶。他脑袋很不清楚,一定不会想到去告诉埃里亚,只会整个冬天呆坐着,让漏下来的雨一滴一滴淋在他背上。”

岱思皱着眉头,伸出一只手按住摩亘的手臂,问:“你病了吗?”

“没有,我想是没有。葛阴·欧克兰认为我应该另外找个养猪人,但要是我不让豕那继续养猪,他会无用而死的。我最好回去替他修屋顶。”门边冒出一个人影,吓了摩亘一跳。

艾斯峻穿着合身的短外套,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颇为陌生。他唐突地对岱思说:“我必须跟你们谈谈,你们两个。拜托。”他从通道上拿进一支火把,房内阴影随之没入角落,躲在家具后面。

艾斯峻关上房门,转向摩亘:“你必须离开这里。”

摩亘坐在衣箱上,说:“我知道,我刚刚还在跟岱思说呢。”他发现自己突然情不自禁打起哆嗦,便凑近岱思正在拨弄挑旺的炉火。

艾斯峻像瑟尔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问岱思:“荷鲁有没有告诉你,我和他五年前为什么吵架?”

“没有。艾斯峻——”

“拜托,请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能采取行动,不能帮助我,但至少你可以听我说。荷鲁娶爱蕊尔的那天,我离开了喀尔维丁。”

摩亘脑海里出现那张害羞纤弱、被火光映照得红润的脸。他同情地问:“你是不是也爱着她?”

“爱蕊尔·米尔蒙五年前就死在国王之嘴平原上了。”

摩亘闭上眼睛。跪在地上、两手拿着柴薪的岱思动也不动,连胸前那条银链上映照的火光亦未颤动分毫。然后他以一如往常毫无变化的声调问:“你有证据吗?”

“当然没有。要是我有证据,那个自称为爱蕊尔·米尔蒙的女人怎么可能继续当荷鲁的妻子?”

“那荷鲁的妻子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艾斯峻终于在炉火前坐下,“婚礼前一天,我骑马跟爱蕊尔到国王之嘴平原。婚礼的准备工作让她很烦,她想静一静,就找我一起去那儿。我跟她很亲近,从小就认识,但只是很好的朋友。我们骑马到平原上的古城废墟,然后各走各的。她坐在一道倾圮的墙上看海,我则在古城里漫步,一如平常,寻思究竟是什么力量把这些岩石像落叶般抛撒在草地上。走着走着,一切突然变得非常安静,海浪止息,风声也停了。我抬起头,看见蓝色的天空中飞着一只白鸟,那情景很美,我记得当时心里还想,这片寂静一定就像是旋涡平静的中心点。然后我听见浪涛拍岸,风又吹了起来,接着是一声奇怪的叫喊,我心想大概是白鸟抓到了猎物。这时候爱蕊尔骑马冲过我身旁,没回头也没开口,我对她叫喊,要她等我,但她依旧没回头。我跑去牵马,经过她原先坐的那堵墙时,看见上面躺着一只死去的白鸟,身体还是温的,还在流血。我双手捧起白鸟,回想起那段寂静和那声鸟叫,想起奔驰离开、头也不回的爱蕊尔,感到无比悲伤和恐怖。我把鸟埋在那里,埋在大海上方的岩石间。那天晚上,我把看到的事告诉荷鲁,最后我们大吵大吼,我发誓说,只要那女人是他的妻子一天,我就一天不回喀尔维丁。我离开的真正原因,我想荷鲁只告诉过罗克。荷鲁从来没告诉过爱蕊尔,但她一定知道。我在夜里看着那支大军逐渐集结,船只一艘艘建起,从以西格和安纽因运来的武器被搬下船,这才逐渐明白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深夜里,我看见了梅洛·铎尔没看出来的事:他集结的军队中,有些成员根本不是人类。他们是无名而强大的一群,那女人就是其中之一。”艾斯峻顿了顿,视线从岱思移向摩亘,“我决定留在喀尔维丁只有一个理由:找出证据,证明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摩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我屋里给了你一个名字,但我从没听说哪个赫德侯能在猜谜游戏里赢过死神,还能弹响一把专门为他制作的古老竖琴,而这琴上,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镶嵌了命运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