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陆夜】墓火(第3/13页)

“增上寺吗?”

“那里不是德川的菩提寺 [31]吗?所以我觉得那边的那个还是神社啦。”

“那么宽作先生,你认为……神和佛都是人做出来的……”

都是假的?——寒川问。

虽然他不太想说这种话。

老人这回噘起嘴唇。

“不是啦。”他说,“我呢,今年已经八十多了。我是明治出生的。”

宽作老翁确实是个老人家。

但是从他健朗的举止,完全看不出八十高龄的老态。寒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以为他才六十出头。

“活了八十多岁的我啊,是个古董货了。在我小的时候啊,这座山的寺院叫作满愿寺。听说戊辰战争 [32]时新政府打赢了,然后政府就没收了它当时的名字轮王寺,我不知道理由。据说轮王寺原本是皇族御赐的寺名。在得到这个寺名以前,是叫作满愿寺。结果等于是把名字变回去了。不过满愿寺好像原来也是天皇御赐的名字啦。”

“这……样啊。”

“哎,这不重要,名字叫什么都无所谓。可是问题来了。听好了,这日光山呢,有东照宫跟二荒山神社,还有轮王寺,共两社一寺。不过追本溯源,原本都是山的一部分。”

“山的一部分?”

“听好了,寒川先生,在变成两社一寺以前,日光这里呢,据说是男体、女峰、太郎这三山,千手观音、阿弥陀如来、马头观音这三佛,加上新宫、泷尾、本宫这三社——三山三佛三社一体,是没有神与佛的区别的。”

“也就是神佛混一吗?”

那种深奥的词语我不懂啦——老人说:

“这一整座山都是灵场。据说日光山的开山祖师是一位古时候的和尚,叫胜道上人,不过也不是说有佛来到这座山,也不是佛从山里面冒出来。听说当时祭祀的是二荒权现。二荒(hutara)也念作nikou,据说后来就变成了日光(nikkou)。”

所谓权现,就是神,对吧?——老人说。

“唔,‘权’好像就是‘权宜’的意思。所以权现就是神明权变为种种不同的形姿现身的意思吧。”寒川说。

“唔,是假借的模样吧。若是以神道教神明的形貌出现,那就是三社的权现;如果是佛教的神佛形貌,那就是菩萨或如来。我是这么认为的。”

“的确,所谓权现,好像就是神佛假借日本神道教神明的形貌显现的意思。”

这好像叫作本地垂迹。

佛也是假借的形貌啊——老人说:

“这里有的就是一座山,所以我觉得家康也是一样的。不是人变成了神,而是家康也是这座山的一种形貌……应该是这样的吧?所以家康也才会叫作权现大人吧?哎,我是个目不识丁的老头子,不懂教义那类复杂的事啦。”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有个从天台宗衍生出来的宗教山王神道,它是比叡山的开山祖师最澄,模仿中国天台宗祭祀比叡山的地主神而开始的。轮王寺的住持、侍奉家康的天海大僧正也是天台宗的和尚,所以他以山王神道为基础,建立了山王一实神道这样一个神道流派;然后再依据山王一实神道的教义,来祭祀东照大权现……”

那不就是做出来的吗?宽作老翁说。

“咦?”

“不就是出了一尊神吗?”

“啊……噢。”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呢,是在这座山长大的……或者说,我本来就是山民。现在我是有户籍的平民,但我的父亲不是平民。不是士农工商任何一种,是不被算在平等四民里头的身份。不,也不是因为这样就受到歧视或怎样。”

他原本是叉鬼啊——宽作老翁说:

“就是猎熊人。叉鬼在更北方一带有很多,像是青森、岩手跟新潟那一带。像秋田叉鬼就很有名。简而言之就是射手,所以在非常时期很有用。”

就是战争时期啦——老人苦涩地说:

“所以南部藩那些地方把叉鬼当成百姓,好像对他们还蛮礼遇的,不过我住的地方……哎,跟那些地方不一样。”

“不一样?”

“喏,那是叫转场者吧,就是不会定居在同一个地方的山民。虽然我父亲那一代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哦。”

我在小说里见过。

“三角宽 [33]写的作品里有……”

那是编的啦——老人说:

“小说里面叫山窝,对吧?那是警察的用词,而且是西方的词。我们才不叫那什么鬼名字呢。”

的确,他们应该不是山窝吧。

“山窝”这样的用词,也给人歧视的印象。那原本应该是一种蔑称。

“叉鬼呢,有高野派跟日光派两派。我父亲是日光派的。得到日光权现许可,能够猎捕全日本山中野兽的是日光派;而高野派则听说是领有弘法大师传授的秘卷,可以引导野兽上西天。好像只要有那个秘卷,杀了野兽也不算杀生。我们虽然一样犯下杀生罪,不过是有许可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