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9页)

“走……”曹雪卿在曹敬耳边轻声啜泣,“小敬,我们一起走……”

床上还有两具“父母”的尸骸,曹敬不去看血肉模糊的景象,和曹雪卿轻声挪出寝室。大门开着,如果那个凶手继续往上走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下楼的最好时机。

“小敬……”就在两人走出门的时候,一向温柔坚强的姐姐突然哭出了声,“脚印……”

曹敬心立刻凉了一半,他往脚下一看,顿时毛骨悚然。沾着血的脚印,只有进门的,没有出门的。

“我们身……身后……”

“跑!”

曹敬将所有操纵梦境的技巧全忘记了,恐惧彻底占据了他的身心,他拉住姐姐的手,用力飞奔。向下的楼梯已经消失不见,两人唯有向上、向上,在背后沉重脚步的追赶下不停向上逃生。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曹敬低声自言自语,“甚至到今天都一直困扰着我。”

“你说说看。”雷小越终于找到了能够转换立场——不是坐着听训,而是转过来教训对面——的机会,“我可以帮你想想。”

曹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雷小越觉得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小雷同学,你说我这样一个平凡普通,还有点儿卑劣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对我这么好呢?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曾经为我付出过的人。”

长时间黑暗的禁闭室里突然闪起了光芒,之前灯丝熔断的灯泡突然间违反常理地被重新点亮。这一瞬间,雷小越发现曹敬在黑暗中一直严肃地注视着自己,他似乎一直能够看透无光的房间,这让少年有些心虚。

少年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坐在对面的曹敬神态异常憔悴,他的眉心有三道很深的竖纹,这个人看上去年轻,但好像已经皱了四十年眉。回忆把他的精力抽干了,让他之前那种从容自若的面具消失,露出表皮下的本质。

“或许你也为他们……付出了些东西。”

“我和那些我爱着的、爱着我的人之间,我们的付出和回报,太不成比例了。”曹敬缓慢地摇了摇头,“说老实话,小雷同学,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努力去超越自身的局限,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配得上这些对我好的人,而不是一直伤害他们。”

灯光又熄灭了。

“我还是继续讲故事吧。”

在曹雪卿为了保护曹敬而在梦境中挺身而出的一瞬,曹敬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想法。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十分羞耻,对于让曹雪卿感到恐惧与痛苦——哪怕仅仅在梦境中——这件事,曹敬认为自己简直愚蠢透顶,无耻至极。

曹敬一直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然而他在这一秒钟后才清楚地明白,没有信念、没有意志力的自己,任何聪明诡计都只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潮水过后就什么都不剩。他现在的进化能力、他的小才智、他自以为能够在梦境中掌握姐姐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句温柔的“有我在”面前土崩瓦解。

曹雪卿站在他身前,勇敢地举起手,将黑夜中的光聚集在掌心中……光芒煌煌如旭日东升,一瞬间将目力所及的一切梦境邪秽焚烧殆尽。高举斧头的染血杀人狂、溢出鲜血的巢楼、阴郁的负面情绪……这些全部在澄澈的心之光面前灰飞烟灭。

曹敬觉得自己也被这炽烈的光焰烧成了灰,但他的头脑反而越来越清晰。他才意识到明郁江为什么要去专门读归化民的历史,她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然后才能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和蝇营狗苟地活着的自己相比,明郁江正如她的骄傲一样强大,姐姐也正如她的温柔一样坚强,明郁江在追寻自我,曹雪卿在保护自己的亲人……

那我在做什么?曹敬自问,我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福利院中的孤儿,我有姐姐,我有两个哥哥,我有一些朋友,我还有一个深交了几天的朋友。我是曹敬——一个年轻的觉醒者。

光芒散去后,曹敬发现自己正被姐姐抱在怀里哭泣,像狗一样呜咽不止。

“没事,有我在。”姐姐说。

“我昨晚好像做了个梦。”曹雪卿早上用左手刷牙的时候说,三个弟弟同时“嗯”了一声,一个个神游物外的模样。

“好像跟小敬给我讲的故事很像,我梦见一个杀人犯潜进来,想把我们一个个都杀了。”曹雪卿神情严肃,“不过保安室的备用钥匙串确实是个很大的隐患,每天都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也没人看着。还好,梦里小敬保护了我。”

“嗯?”曹敬满嘴牙膏抬起头。

这件事引发了一件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曹雪卿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女同学们听。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在这之后整整两周,曹敬每次想要进入他人梦境的时候,总是要经历大量雷同的噩梦,直到他已经对提着刀斧的沉默杀人狂的故事彻底免疫。后来有一次他回福利院看老姜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故事已经成了当地都市传说之一,和白衣幽灵并驾齐驱。只是每次讲起,故事的发生地点都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