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3页)

夜风骤起,檐下宫灯猛烈摇晃,人影灯影俱都纷乱零碎。

裴行知咬牙,舌尖尝到血腥味,闭目不语。

宫卫们随后赶来,将王芍扣押住。王芍四肢中箭,鲶鱼般匍匐在地,却还不愿束手就擒,双眼紧紧盯着裴行知的背影,强忍剧痛嚎道:“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裴行知正当心烦意乱,恶狠狠剜她一眼,目光宛如实质,王芍心里打了个突,缄口不语,旁边的宫卫也都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今日相处下来,他们深谙裴大人温润的性子,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气成这样。

“想死?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这几日没人会给你治伤,你就在天牢里待着,等太子殿下回来,自有你的好去处!”

她暗杀顾慈未遂,戚北落能给她什么好去处?

想起那双阴鸷的眼,王芍心肝大颤,拼命挣扎哭嚎,撕心裂肺,眼睁睁看着顾慈被宫人围簇着,宝贝似的带走,自己却只有被当作垃圾拖走,无声淹没于黑暗之中的份。

北慈宫里一应接生用具都已准备齐全,云锦和云绣在门口翘首。裴行知抱着顾慈回来,二人忙伸手上去接,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直接将人抱入屋内,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

起身招呼稳婆过来,顾慈却还揪着他衣襟,吃力地动了下唇瓣,根本发不出声。

裴行知深深叹口气,笃定道:“放心,你和小殿下,我都会保住。”放下她的手,转身去寻太医说话,亲自提笔开药方。

顾慈这才稍稍放下些心。

可阵痛如浪潮般一波一波涌来,根本没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她猛地攥紧被子,嘶声尖叫:“啊——疼!疼!”汗水浸透衣裳,底下的褥子旋即也湿了一层。

“太子妃莫喊叫,省着点力气,来,使劲。”

稳婆们围在床边打转,或在床头拉着她的手,或在床尾托住她的腰。

比起寻常产妇,顾慈的身子要羸弱许多,产子本就凶险,眼下胎儿还未足月就突然早产,这份凶险就更重一层。

况且东宫现下已然有一位正在生产的孕妇,急缺人手,现在又闹出这一桩,大家手忙脚乱,心中紧绷着一根弦,屏息不敢懈怠半分。

浓浓的血腥味混合紧张的气氛,在屋内漫延,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也不知过了多久,酸疼感累积到极点,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在发疼,顾慈只觉自己快死了。一碗碗汤药送进来,又苦又臭,醺得她味觉快要失灵。

外头忽地响起一阵呼喊,夹杂兵器碰撞出的冷硬之声。顾慈眼睛艰难地睁开一线,漆黑夜色晕染窗纱,渐渐,竟生起半片诡异的红光。

屏风外,有人匆匆入内,“裴大人,大事不妙,叛军打进宫来了!陛下要您赶紧过去。”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醒神后张皇四顾,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几个内心脆弱的,已直接软倒在地,呜呜哭起来。

顾慈脑袋“嗡”了声,空白一片,忘了疼痛,侧眸望向屏风。

灯火在屏风上绘出裴行知的身形,清瘦却挺拔,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安全感。所有人都在等候示下,裴行知下意识举步要走,余光瞥向屏风,脚便便如何也抬不起来。

留下,他无法保住国家;离开,他就无法保住她。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会让他抱憾终生。

修长玉指攥紧笔杆,因用力而微微发抖,一滴墨顺势从笔尖滑落,在写了一半的药方上晕开浑浊的黑。

顾慈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调动力气道:“大表哥......你去吧。我这里人手都够。”喘息着休息了会儿,她望着帐顶海棠纹,嘴角缓缓扯起点笑,“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沦为阶下囚。”

最后半句话,一下击中在场所有人的心。

产房内人手究竟够不够,早产风险到底有多大,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太子殿下不在,裴大人就是东宫的顶梁柱,且还深谙医理,他走了意味着什么,众人皆知,太子妃不可能不知。

可为了家国大义,她还是选择放裴大人走。正如她所言,没有国,你我皆为囚徒,又哪来的家?

案头烛火“嘶嘶”狂舞,点亮每一双眼,宛如点点星辰汇聚成河,奔流不息。

众人心潮激涌,纷纷向裴行知保证定会护太子妃无恙。就连方才被吓哭的小宫人,也备受鼓舞,擦干净眼角重新忙碌自己的差事,神色较之方才还要专注。

外间匪贼笑声狷狂,亦无法再动摇他们半分。

裴行知长出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嘱咐身边人几句,朝屏风行一大礼,“我定早去早回。”说完便踅身离开。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顾慈又被阵痛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浑噩噩间,她感觉有人在用力拍打她的脸,在她耳边说话,像是云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