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洋(第3/6页)

同来自欧洲的每一个人一样,我觉得来到了巨人国,一切都那么大。半小时后我们的车停在了联合国大厦前。

“这就是我下半生工作的地方了。”我指着大厦对儿子说。

“但愿已经十分臃肿的联合国机构不是又增加了一个多余的人,爸爸。”

“哈,我该怎样干和干什么才能不多余呢?”

“至少,由于多了您一个中国人,中国在联合国就会相应地多一份权威。”

“那又该怎么干呢?”我心不在焉地问,想着是先进去报到呢,还是先去公寓看看新房子。

儿子像往常一样,又向我提了一个只适合于向国家元首提的建议:“联合国离开我们每年100个亿的会费就运行不下去,想到这点,增加权威就很容易了。”

“住嘴!我警告你,以后我们生活在联合国的环境里,你这种话是很让人讨厌的!”

在联合国大厦前的广场上,有几个人在做政治演讲,他们都穿着分离主义者的蓝色衬衫。每个演讲者前面都有一堆各种肤色的人在听,一个离我们较近的演讲者的话音传到我们耳中。

“……自500年前明朝覆灭后,新大陆就开始了新文化运动,这以后的几个世纪,我们一直领导着中华文化的走向,而旧大陆只是战战兢兢地跟在我们后面,现在几乎被我们甩开了,他们的悟性比我们要慢半个世纪!而直到现在,他们还以文化宗主自居。事实上,新大陆的文化现已发展成为一种全新的文化,它的渊源在旧大陆,但它是一种全新文化!第三点,在经济上,新大陆和旧大陆……”

演讲者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瘦弱年轻人。儿子冲上前去,把他从高台上一把揪了下来,“闭起你的狗嘴,你个臭分离分子!”

他在儿子的手中挣扎着,眼镜掉到地上摔碎了。

“看到北爱的事,你们这些杂种又狂起来了是不是?!记住,北爱是租借地,但新大陆却是我们的国土!“

“新大陆是印第安人的国土,旧大陆先生。”那个年轻人挣脱了儿子的手,冷笑地说。

“你是不是中国人?!”儿子怒视着他说。

“这得由全民公决来决定。”演讲者整整领带,仍不动声色。

“呸!做梦去吧!你们几个兄弟公决不认爹娘,行吗!?”儿子挥着拳头说。我赶紧冲进围观者中把他拉出来。

“爸爸,他们在这儿这么猖狂,你不管吗?!”儿子甩开我的手说。

“我只是个普通外交官,你看看吧,我们管得了吗?”我指指四周那些穿蓝衬衫的人,在这儿他们算文雅的,在费城和华盛顿,这些家伙剃了光头,胳膊上裹着带钢刺的护腕,儿子要是在那里这样子可真要遭殃了。

“先生,给您画张像好吗?”一个轻柔的、怯生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这是一个白人姑娘,像所有欧洲移民一样,她穿着很朴素,手里拿着画板和画笔。

第一眼看到这姑娘瘦弱的身材,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欧洲古典油画,画面是一个瘫痪的姑娘在草地上的背影,她渴望地看着远处的一所小房子,那房子对于她是那么遥远,那么可望而不可即。更奇怪的,我还想起了前妻,不是由于她们相像,而是由于她们的差异。这个姑娘在生活中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就像油画中的那所小房子一样,遥远而可望不可即,但像画中的姑娘一样,她仍胆怯地,同时顽强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一点点挪动着自己……

那画上的姑娘背对着观众,但你能感觉到她渴望而动人的目光,那就是现在这位移民姑娘看着我的目光。我心中突然出现一种多年没出现过的异样的感觉。

“对不起,我们还有事情。”我说。

“很快的先生,真的很快。”姑娘说。

“我们真的要走了,很对不起,小姐。”

姑娘还想说什么,儿子把几张钞票朝她扔过去,“你不就是要钱吗?别烦我们,走开!”

姑娘蹲下来,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钱拾起来,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儿子身边,把钱递还到他面前。

“如果打扰了你们,真对不起。但我想问问年轻的先生,如果……”她停了好一会儿,很艰难地把话说下去,“如果我的皮肤是黄色的,您还会这样对待我吗?”

“你是说我搞种族歧视?”儿子挑衅地看着她。

“向小姐道歉!”我厉声说。

“凭什么?这些年他们像蝗虫一样涌进来,抢走我们的工作!”

“可是,先生,欧洲移民在新大陆只干你们最不愿干的工作,拿最低的工资。”

“但像你这样的,还在红灯区败坏我们的社会风气!”

姑娘吃惊地盯着儿子,羞辱和愤怒使她说不出话来,手里的画具和钱都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