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疯子聊天?(第2/4页)

机舱内掀起一阵哄堂大笑,老夫妇也毫无顾忌地随众人笑成一团。然而,艾伐丹心中却生出一种明显而不安的疑虑,令他陷入恐怖的情绪之中。

他对旁边的乘客说:“这个六十大限,他们谈论的这个话题,我想他们指的是安乐死。我的意思是,你到六十岁生日那天,就会被送到另一个世界,对不对?”

不过艾伐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邻座的男子硬生生咽下最后几下笑声,猛然转过头来,以狐疑的目光瞪视他良久。最后,那人终于开口道:“嗯,你又认为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呢?”

艾伐丹做了个含糊的手势,傻傻地笑了笑。他早就听说过这个习俗,不过那只是一种学术知识,是书本上的记载,是科学论文讨论的题目。但他现在终于有了切身的感受,明白它真正用到了活人身上。根据这个习俗,周围这些男女老幼全都只能活到六十岁。

旁边那个人仍在瞪着他。“嘿,老兄,你是打哪儿来的?在你家乡那个城市,他们不知道六十大限吗?”

“我们管它叫‘时辰’,”艾伐丹有气无力地说,“我是从那里来的。”他伸出右手拇指,用力朝肩膀后面一甩。又过了十五秒钟,对方才收回质疑的锐利目光。

艾伐丹突然噘起嘴唇。这些人的疑心病可真重,至少,漫画人物的这项特征是真实的。

那位老先生又开始说话。“她要跟我一道去,”他一面说,一面冲着和蔼的老妇人点了点头。“她的期限比我大约晚三个月,但她认为等下去没什么意义,不如我们一道走还比较好。对不对,我的胖太太?”

“哦,没错。”她咯咯地笑得很开心,“我们的子女都已经结婚,有了他们自己的家庭,我只会成为他们的累赘。何况,老头不在了,我反正也没法享受剩余的时光,所以我们决定一道上路。”

于是,所有乘客似乎同时开始计算自己剩下的日子。这牵涉到了将月数转换成日数的公式,有几对夫妻还因此起了争执。

一个穿着紧身衣裳,一脸毅然表情的矮小男子,以激昂的口吻说:“我刚好还剩下十二年三个月零四天。十二年三个月零四天,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有人对这句话加了个合理的注脚。“要是你提早死了,自然另当别论。”

“胡说八道,”那人立刻回嘴,“我绝无意提早死去,我像是那种会提早死去的人吗?我还要活十二年三个月零四天,这里谁也没有胆量否认这一点。”他的样子看来的确非常激昂。

有个瘦削的年轻男子,本来叼着一根高级的长型香烟,此时他把香烟拿在手中,以阴沉的口吻说:“能把日子算得那么清楚实在不错。有很多人活过了自己的时限。”

“啊,的确如此。”另一人附和道,大家也都点了点头,一股愤慨的气氛开始出现了。

“不过,”那年轻人一面吞云吐雾,一面以夸张的动作弹掉烟灰,“一个男人或是女人,想要活过六十岁生日,直到下个议会日来临,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好反对的,尤其是他们如果有事要交代清楚。可是某些卑鄙无耻的寄生虫,竟然想要活到下个普查日,白白消耗下一代的粮食……”对于这种事,他似乎有一肚子的牢骚。

艾伐丹轻声插嘴道:“不是每个人的年龄都登记有案吗?他们生日过后就不可能再活多久了,对不对?”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有些人则对这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言论嗤之以鼻。最后,终于有人再度开口,那人仿佛试图结束这个话题,以圆滑的外交辞令说:“反正,我想,活过六十大限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你是农夫,当然没有意义。”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回嘴道,“你在田里工作半个世纪后,要是不想结束这种生活,你就一定是疯了。可是,那些行政官员,还有生意人又如何呢?”

最后,那位老先生勇敢地提出自己的见解(这场讨论就是他结婚四十周年纪念引起的)。也许因为他的六十大限即将来临,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他才生出平常没有的勇气。

“这一点,”他说,“要看你认识些什么人。”他狡狯地眨了眨眼睛,显得若有所指。“我知道有个人,在八一〇年普查后年满六十,却一直活到八二〇年的普查才被抓到。他上路的时候已经六十九岁,六十九岁!想想看哪!”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有那么点钱,他的弟弟又是古人教团的成员。只要有这两个条件,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大家都表示颇有同感。

“我告诉你们,”抽烟的年轻人以激动的口气说,“我有个伯父就多活了一年,只不过一年而已。他就是那种自私的家伙,不想到另一个世界去,懂了吧。他可真是关心我们这些家人啊……我当初却不知道,懂了吧,否则我就会告发他,相信我。因为一个人时候到了就该上路,唯有这样对下一代才算公平。反正,最后他还是被抓到了,然后我立刻倒霉,兄弟团契马上来找我和我哥哥,想知道我们为何不告发他。我说,妈的,我对这档子事毫不知情,我的家人也都被蒙在鼓里。我还说我们有十年没见过他了,我家老头也支持我的说法。可是我们仍被罚款五百点,这就是没人照应你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