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006:异常文字(第2/3页)

然而在这个周二上午,他的牢骚基本都是对着办公室里的书架发泄的——对着局长的幽灵。同时,他开始以蜗牛般的速度整理她的笔记。对格蕾丝和其他人,他则以平静的语气说,“你们还有什么可告诉我的吗?”,但他们没有。

显然,比生物学家也强不了多少。

总管瞪视着她,这是审讯者的特权,通常用以使受讯者胆怯。然而幽灵鸟用那双锐利的绿眼睛与他对视,直到他移开视线。她今天显得不太一样,这依然让他感到困扰。过去二十四小时中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的作息并没改变,密切的监视也未能揭示出她的精神状态有何异样。他们准许她跟父母通电话,并予以严密监听,不过她没什么可说的。她的住处只有一台DVD机,以及经过筛选的电影和书籍,但变化也不可能是无聊所致。食物来自餐厅,因此总管可以对她表示同情,然而这仍无法提供原因。

“这或许能唤起你的记忆。”或阻止你说谎。他开始诵读以前勘探队的陈述。

“一个地洞,无止尽地向下延伸。我们永远无法抵达其底部。我们永远无法停止坠落。”

“一座陷入地下的塔,令人感到深深的不安。没人愿意进入,但我们还是进去了。有一部分人回来了。一部分。”

“没有入口,只有一块搏动的圆形岩石。只有一种极其深邃的感觉。”

该探险队仅有两名成员返回,但他们带回了同事的日记,其中充斥着图画,一座塔、一条隧道、一个坑洞、一阵旋风、一条楼梯,剩下的是普通物件。没有哪两本日记是相同的。

没过多久,总管便不再继续读下去。他一开始就明白,假如她真受到失忆的折磨……这些内容可能污染她的记忆……这个念头很快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主要还是自身的不安让他犹豫不决,最终停下来。他的感觉是,假如这不知是塔还是坑洞的东西在头脑中越来越清晰,它也会在现实中变得更真实。

不知幽灵鸟是否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忧虑,因为她说:“为什么停下?”

他不予理睬,将话题转向另一座塔。“那灯塔怎么了?”“那灯塔怎么了?”第一反应:她在模仿。这使他回想起中学时代受到羞辱欺凌的经历。后来他努力参加橄榄球运动,把自己想象成混迹于运动员当中的间谍,情况才有所好转。他意识到,墙上的文字让他心神不宁。不是很严重,但也足以造成障碍。

“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的回答令他吃惊。

但他仍需继续诱导:“你记得什么?”

“沿着芦苇丛间的小径向它接近。从门口望进去。”

“看到什么?”

“塔的内部。”

对话以这种方式不断继续,总管开始对她的回答感到困惑。他的许多提问,得到的回答往往都是不记得了。对话似乎落入一种对她来说更为轻松的节奏。他告诉自己,这是在测试她,看她何时表现出紧张,探究她真正的精神状态和目的。与她对视其实并不危险。根本没有危险。他是总管,他掌控着一切。

出自罪孽者之手的扼杀之果既已在此,我将孕育出死亡的种籽与蠕虫分享,且在黑暗中聚集以其生命之力包围世界,而其余昏黄大厅中不可思议的黑影挣扎扭动因少数不可见且不可被见者缺乏耐心。午夜阳光下的黑水中果实将成熟,而黑暗中的金色果实将豁裂,揭示出泥土中致命的柔软。深渊的阴影仿似畸形花朵的花瓣盛开于头颅中,令思维扩展至任谁都难以承受……连绵不绝的文字给总管一种印象,要不是不够地方,要不是有一幅X区域的地图,她永远都停不下来。

一开始,他以为门的另一边覆满了某种黑色图案。但是不对,那是有人用粗黑的笔写下的一串古怪句子。有的词语底下划着红线,另一些则用绿色方框标出。他感觉不堪重负,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皱着眉站在原地。

最初的想法:这是精神错乱的局长为书桌抽屉里的植物所写的颂词。但这种猜测太过荒谬,很快被他抛弃。然后,他想起工作中曾监视过某些带有宗教性质的反政府武装,这文字里的韵律与他们略有些相合。他又仿佛听到这类疯子的喃喃低语,他们既像是树懒,又过分挑剔,常常把报纸文章和从互联网上打印出来的文本贴在自己母亲家的地窖里,通过大量胶水与图钉,创造出独有的自我世界。但墙上的语句如此悲哀,如此质朴而优美,是一切颂咏与哲理都难以比拟的。

总管望着那堵墙,心中最强烈的感受并非疑惑或恐惧,而是恼怒,他甚至将此情绪带入了与生物学家的对话,表现出一种惊诧:仿佛冰冷的水突然倒进空玻璃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