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第3/6页)

最近,他一直在观察那些星巴克的咖啡调配师,他希望自己能拥有那样一份工作。成天就是中杯、大杯、拿铁、卡布奇诺、脱脂无糖什么的,没啥复杂难懂的。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你什么也不用多操心。谁在乎这工作挣不挣钱呢?至少他们不用交那么多税呀。

税。杀人凶手用不用交税啊?国税局会怎么处理这事儿呢?现在就逮捕他?

乔纳森想到“逮捕”,皱了皱眉头。他应该给警局打个电话,或者至少应该打给皮娅的妈妈。要不打911?但这也不算是紧急情况啊。凶杀案算是紧急的,但现在这舒缓的事后泡澡一点都不紧急。他盯着皮娅的尸体。他应该号啕大哭才对。他应该为她伤心欲绝,至少也该为自己感到伤心欲绝。他将湿淋淋的拳头举到颧骨上,等着眼泪流下来,但最终也没等到。

我干吗要哭呢?

她死了,死得透透的。是你杀了皮娅。关于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再也不会穿着你在旧金山买给她的红蓝宽摆裙了,再也不会吵着要养条德国牧羊犬了,再也不会给她妈打三个小时电话只为了讨论到底该在后院种青南瓜还是西葫芦了。

他在心里默默列出皮娅再也不会做的事情:再也不会就用牙线洁牙的事儿唠叨个没完了,再也不会看完电影拉着手走了,再也不会在床上吃Jelly Belly糖和看书……可刚才的事儿感觉就像一场滑稽戏,像流不出的眼泪一样。在上帝看来,恐怕这就是一场舞台剧。

他把手放下,开始盯着天花板看。这是个意外。他闭上眼集中精力在心中勾勒着上帝的形象,上帝长什么样子呢?留着白胡子的老头?在皮娅看的有些书中上帝就像盖亚那样,是个胖女人。她上冥想课的时候又说上帝像圆乎乎的佛陀。

我不是故意杀她的。真的。你已经知道这点了,对吧?我并不想杀她。我有罪,请原谅我吧,主……

他放弃了。他现在的心情就像零花钱用光了之后去7-11便利店偷糖被逮了个正着一样。他会假装哭起来,表现出挺懊悔的样子,尽管一脸的不真诚。大多数时候,他不过寄希望于他们没注意到他裤兜外当啷着的派兹糖赠的玩具子弹带。他知道他应该在意,可他就是在意不起来,妈的。他认为皮娅不该就这么被一只枕头闷死,然后把屎拉在裤裆里。他想怪在她的唠叨上,但他清楚地知道错到底在谁。可他此时最强烈的情绪是……什么呢?

愤怒?

沮丧?

困窘?

迷茫和懊悔?

他大笑起来。最后一条听起来真老套。

其实他最大的感受是惊讶。因为他的世界要彻底改变了:没有老婆,没有税,也没有周一的截止日期了。因为我是个杀人犯。

他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大声说了出来:“我是个杀人犯。”他现在想赶紧理出个头绪来,不想去面对令人讨厌的未洗餐盘。

前门响起了敲门声。

乔纳森眨眨眼,思绪回到现实世界:挨着他屁股的女尸,渐凉的洗澡水。他的双手被泡得起了皱。他已经泡了多长时间了?敲门声又响了,这回声音更大了。没完没了、理直气壮、大力狂暴的敲门声。警察就是这样敲的。

乔纳森跳出浴缸,身上滴着水走过地板,透过百叶窗窥视外面的情况。他以为外面会停着几辆巡逻车,四下闪着红色和蓝色的警灯,街坊邻里都站在各家的门廊上,观望这条绿树成荫的安静街道上正在上演的好戏——丹佛郊区发生的凶杀案。但并不是这样的,他看见门外只有一个邻居——加布里埃尔·罗伯茨。加比——一个精力充沛的姑娘,老是一副热心为大家排忧解难的样子。他一度还以为一天天的失望终会把她的热情耗尽。

然而,她夏天骑着山地自行车旅行,冬天又去周边玩儿滑板滑雪,她不断装修改造自己的房子,而且显然还挺享受她那份关于电话客户关系的工作,虽说那类工作明明就会慢慢榨干人的灵魂,可看起来她还就是对工作充满了热忱。

她站在门外,探身再次敲门,眉毛蹙起来,黑色的马尾辫一抖一抖的。她伴随着只有她听得见的舞曲节拍蹦蹦跳跳的,不停地倒换着她的脚。她穿着短裤和被汗湿透了的T恤,上面写着“马拉松运动员跑得更远”,手上还戴着污渍斑斑的皮手套。

乔纳森做了个鬼脸,心想八成又是在修整她的房子。几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天,他曾帮她把石板搬进了她的后院,差点累残了。干完活儿皮娅还给他按摩后背来着,还告诫他没必要人家让他干啥就干啥,可加比来敲门求助的时候,他还是不知如何拒绝她。现在她又来了。

她就不能歇一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吗?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毕竟皮娅的尸体还漂在不到二十英尺远的浴缸里呢。他怎么才能让加比对此保持沉默呢?是不是也得把她杀了?这回肯定不能用枕头了。加比身材很健美。妈的,她没准儿比他还强壮。或者用厨房里的菜刀?要是他能在她发现浴缸里的皮娅之前把她骗到厨房里,他就能直接拿刀横在她脖子上。她肯定没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