柽柳猎人(第4/7页)

洛罗停了一会儿,一直看着安妮工作。灼热的风抽打着一切,夹杂着远方鼠尾草和黏土的气味。沙尘像恶魔般绕着安妮打转,掀起她盖在头上的大花手帕。洛罗看着她烦恼的样子笑了。她看见他仍在远处一动不动,又挥挥手让他早点儿回家。

他带着笑容,赶着玛奇开始下山,依旧一直注视着安妮的劳作。他心中充满对她的感激,感激她无论何时始终在这里等候。她十分坚定,比绝大多数在干旱时选择离开的人——譬如特拉维斯都要坚定。毫无疑问,她比洛罗认识的任何人都坚定。为了避免迁徙后安妮心生恐惧,不愿忍受城镇和喧闹的人潮,或是半夜醒来四处呼唤她已永远失去的家人,为了维持她平静的生活,他必须要做出更多的努力。为了确保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被迫离开,他需要撒播新的柽柳维持生计。

洛罗让骆驼跪下,跳下鞍具,然后牵着它来到水槽前,水槽里面盛着半池发绿的黏液和满满的水黾。身后玛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一样,洛罗提着一个水桶朝河边走去。农场里曾经有一口水源丰沛的水井,当水位降到最低安全线之后,垦务局的人用快干水泥填满了他们的水井,夺走了他们的采水权。当然,其他农场情况也一样。现在他和安妮只能用桶子秘密地从河里偷水,或者,在内政部监视的空档,直接用一台脚踩水泵把河水泵进地下的秘密水窖里。这水窖还是过去《资源保护及使用许可条例》有效时修建的。

安妮称这一条例“资准条”,听起来就像小贩的吆喝,但即使垦务局的人填上了他们的井,他们仍然不算最倒霉的。他们不像西班牙栎镇或安特洛普谷或河滨镇:在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争抢到水权之后,哪怕那些城镇曾经再有钱,它们贵如黄金的土地仍然随着水权的没落而衰败,直至变成一文不名的废城。他和安妮也不必像凤凰城市民一样保释自己——当中央亚利桑那计划失败之后,亚利桑那州却继续违法从米德湖里采水,最终上头将他们的水渠炸成了碎片。

给玛奇的水槽满上清水之后,洛罗环顾着四周,满是沙尘的农场上只有安妮劳作的身影。洛罗一再提醒自己有多么幸运。他和安妮没有被狂风吹走,他们成功扎根了。加利福尼亚佬叫他们寻水员、吸水虫,去他妈的。如果没有像他和安妮这样的人,他们早和其他人一样随风粉碎了。如果洛罗再多撒播一些柽柳,这些狗养的加利福尼亚佬就该倒霉了,想想他们都对其他人做了些什么事吧。

照料好玛奇之后,洛罗走进房子里,从过滤壶里给自己盛上一杯水,泥屋的阴凉让水变得无比甘美。刺槐木的横梁悬在他头顶不远的地方,洛罗坐在地上,掏出垦务局的相机,连接上铺在房顶的太阳能电池,琥珀色的充电指示灯在阴影中不断闪烁。洛罗又给自己盛了一杯水,他已经习惯了干渴,但今天却总是喝不够。大干旱的爪子像是紧紧攫住了他的脖子。

安妮也进屋了。她一边用晒黑的手臂抹去额上的汗,一边说:“别喝太多了。我今天还没机会去泵水呢。这附近出现了不少警卫。”

“警卫?到这附近来干吗?我们甚至都没有开过水龙头。”

“他们说是来找你的。”

洛罗差点摔了他的杯子。

他们知道了。

他们知道他在偷偷种植新柽柳了。他们知道他挖掉那些健康树根,沿着河流四处撒播的事情了。一周前他刚上传了在大峡谷里发现的新柽柳——至今为止最大的发现——几乎价值一英亩呎的奖金水。而现在警卫们找上门来了。

洛罗强迫自己控制住颤抖的手臂,将杯子放在地上。“他们说过要找什么吗?”他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也觉得惊讶。

“只说想找你谈谈。”她想了想说,“他们还开着一辆悍马车,带枪的那种。”

洛罗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他们总是带着枪,亲爱的,大概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让我想起了哈瓦苏湖,他们驱赶我们的时候。还有他们关掉水源处理厂,人们试图烧掉土地管理局的时候。”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突然感到一丝高兴,庆幸自己从未告诉过她关于柽柳的把戏。无知者无罪,他们不能把她怎样。而他自己呢?他要为多少英亩呎的水负责?一定有上百吧。他们会抓走他,送他去“麦田”工作到死,偿还水债直到永远。他种植了上百,也许上千的柽柳,像个耍老千的赌徒,在牌桌上把它们洗得团团转,从这个河岸移植到那边,一次又一次地摧毁它们,然后还快乐地送上消灭它们的“证据”。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