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呼唤济慈先生(第3/6页)

“应该有法律禁止把它们带进人类住宅的!” 

“‘你的羽翼是否就此收紧……’”济慈先生说。

“你是想告诉我,我不能养它?”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让它离我远点!你知道吗?它们身上都是细菌!”

“你身上也有。”哈伯德说。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他忍不住。

杰克的鼻孔翕张,嘴唇因为紧抿而变得薄薄的,使他的脸颊看起来像一种奇异的平面。真奇怪,哈伯德想着,十二年的婚姻可以让两个人的身体反应变得一模一样。

“只要让它离我远点就好!也让它离孩子们远点。我不想让你教它的那些哗众取宠的言论污染了孩子们的头脑!”

“我会让它离他们远远的,不用担心。”哈伯德说。

“要关门吗?”

“要。”

房间因木头撞击而猛然一震,济慈先生吓得几乎要跳出鸟笼。哈伯德愤怒地想往走廊追过去,却又停下了脚步。这样有什么意思呢?他问自己,只能给他们一个可以把他赶出门的借口。他的养老金不够让他住在其他地方,除非他去德瑞力克巷。而他的臭脾气也没办法让他找到工作来贴补生活,即使他找到工作,迟早也会在同事面前露出真面目,然后被威胁或嘲讽到离职(至于是用哪种方式,其实也并不重要)。

他可悲地转身,背对房门。济慈先生已经冷静了些,但它淡绿色的鸟嘴还是快速地上下起伏着。哈伯德弯腰,面对笼子。

“很抱歉,济慈先生,”他说,“我想,鸟跟人一样,都不能与众不同。”

晚餐时,他迟到了。等他进入餐厅,杰克、爱丽丝和孩子们已经在餐桌旁就座,而杰克正在说话:“我越来越受不了他的傲慢。再怎么说,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他现在会流落到哪里?德瑞力克巷,那就是他会去的地方!”

“我会跟他谈一谈。”爱丽丝说。

“现在就可以谈。”哈伯德说着,坐下来,打开他真空包装的晚餐。

爱丽丝给了他一个受伤的眼神,那是她预备好在这类情况下使用的。“杰克刚刚跟我说你对他有多粗鲁。我想你该道歉,毕竟这是他的房子。”

哈伯德的内心颤抖着。平常他被命令时都会让步,但今晚,他就是没办法。

“我承认,你给了我一个房间睡觉,给我饭吃,而对于你给的这些,我无法付你更多钱。可是这种等级的慷慨,还不足以让你有权利在我想维持一点身而为人的尊严时,一点一滴地剥夺我的灵魂!”

有那么一刻,爱丽丝愣住了。接着她开口:“没有人要你的灵魂啊!本,你干吗这样说话?”

“他就会那样说话,因为他以前是航天员。”杰克插嘴,“那就是他们在太空说话的方式,当然,他们是在自言自语,为了防止自己疯掉——

或是防止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疯掉了!”

八岁的南茜和十一岁的吉米同时咯咯地笑出来。哈伯德切下一小块接近牛排的食物,内心的颤抖比以前更强烈。然而当他想起济慈先生时,颤抖消失了。他冷冷地环顾餐桌,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不再觉得害怕。“如果现在聚在这里的人是正常人的指标,”他说,“那我们大概就是疯了吧。感谢主!事情可能还有希望!”

杰克和爱丽丝的面孔紧绷得跟面具似的,然而他们俩之中没有一个人再说出一个字,晚餐继续。哈伯德向来都吃得不太多,也很少感到饥饿,但是今晚他的胃口非常好。

第二天是周六。哈伯德平常会在周六早上帮杰克洗车,但是这周六他不这么干了。吃完早餐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花了三个小时和济慈先生在一起,这次是说笛卡儿、尼采和休谟。不过,济慈先生对纯散文的表现没那么好,针对每个主题背上一两句就是它的极限了。

很明显,背诗是它的强项。

到了下午,哈伯德依照平常的习惯去了太空港口,看着航天飞机来来去去:火焰号和漫游者;承诺号与诗歌号。承诺号是他的最爱。

他曾经搭着那艘航天飞机到各星球地表,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其实并没那么久。大约两三年吧——不会比那更久。他还运送一些装备和人员到环行的轨道货物输送机,然后带回半人马座的铁矾土、火星矿石、天狼星的铬还有其他元素,来供应人类延续他们复杂的文明系统。

驾驶航天飞机是驾驶运输船的前奏曲。当你从深处浮出并自由地航行在星星如岛屿般分布的太空中时,要看你是否能承受那令人敬畏的一刻。如果你能承受,并且还能持续承受下去,那你就有资格被选进更大的舰船,挑战更长的船期。

然而麻烦在于,当你越年长,你的个人世界就缩得越小,不管你做什么来阻止都没有用,长程旅途带来的孤独感在你内心变大,大到理性知识的走廊和字与词句所建构出的大教堂都帮不上忙,大到你终于因为出现太多次幻觉而被踢下甲板——并永远被分配到海的底端。假如驾驶运输船是一项复杂到足以占据你所有时间的任务,而非只是在有自动控制装置的驾驶舱里度过漫长、孤单的夜晚的话——又或者,星际运输和其他太空运输装备不需要在这么微薄的利润运作下把有效荷重都计算到磅[18]数里的话,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