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贞观十七年(第4/4页)

挣扎片刻,魏征最终只道:“臣日夜所忧,唯有宗周兴亡。”

这是魏征勉强吐出来的话,眼中落泪,字字如泣血。

他只说的出这一句,其实后面还有许多许多,他的眼睛在说:陛下,臣不是惦记子孙后代有无荣耀富贵,臣忧愁的是大唐江山社稷的后继啊。陛下已经开创了这样的盛世,这其中艰难险阻臣都知道。

可是,陛下,要忧将来如何。

陛下,国储不安,臣死也难瞑目啊。

……

皇帝见他说了这句话,越发气促难安,就安抚道:“卿不必担忧,只管养病,将来朕还要等你来教导太子。”

魏征又看向皇帝身后站着的李承乾。

他眼神已经不太好了,但依旧能看出来,太子又瘦了许多,站在那里,像是一枚瘦长孤单的影子。

魏征嘶声道:“殿下……”

李承乾一怔。

他一直觉得,不,不用觉得,他就知道,魏征是不太喜欢他的。来做他的太子太师,出言保他,不过都是按照父皇的心意,以及嫡长继承的礼法才去做的事情。

因此跟着父皇来探病的时候,为了不刺激魏征,李承乾就一直站在后头不出声。直到魏征叫他,才上前,弯腰握住魏征的手:“师傅好生养病。”

魏征只勉力吐出两个字来:“保重……”

殿下保重。

见魏征似是累的昏了过去,二凤皇帝也不好再呆,便让奉御继续来守着,他先带太子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父子两人难得同乘一辆车。

但依旧无话,马车内的空气,似乎能冻结起来,然后沉沉砸在地上一般沉重。

直到入了宫门,李承乾按照规矩要下车,换成太子规制的小舆回东宫。

马车停下,皇帝这才说了一句:“太子太师的嘱咐,你听到了。”

李承乾微不可见点头。

皇帝见他神色淡漠,似乎毫不为老师的病重而伤心,不免更觉寒心,告诫道:“既如此,你以后好自为之。”

李承乾这次连头也没点,只是自顾自掀起帘子下了马车。

皇帝从落下的帘缝中,看到儿子扬长而去的背影,眉头紧蹙。

次日,贞观十七年正月,戊辰,魏征过世。

消息第一时间送入宫中。

二凤皇帝黯然落泪,赐谥号‘文贞’。又命太子李承乾亲至相府,为太子太师举哀三日。

*

李承乾虽亲至举哀,但他是太子,自然不跟魏家子孙晚辈一般,跪在后头的草席上。

他于灵前单独的一张矮榻上正坐,为故去的太子太师焚烧纸钱。

魏王李泰,也前来拜祭。

拜祭过后,李泰却未离去,而是直接走过来与太子坐在一处,将纸钱扔到燃烧的火里,然后轻声道:“父皇自是要护佑太子的,奈何天命似乎不佑啊。”

“不知魏相过世后,父皇还会挑个什么人来护着太子呢?房玄龄房相?唉,他可是父皇用的最顺手的宰相了,在尚书左仆射上做了十多年,万一再被太子克死了……父皇只怕不舍得吧。”

因二凤皇帝之前做过尚书令,所以他登基后,尚书省一贯是不设尚书令,尚书左仆射便是最高官职。

能在此官位上,一坐十多年,足见房玄龄的本事。

李泰也很想知道,魏征故去之后,父皇会不会还死保太子。

他拍手去掉手上的碎纸屑:“太子也别担心,我这就进宫去问问父皇,要再给太子选一位什么太子太师加以‘教导’!”

他把教导二字咬的很重。

这些话是李泰来的时候,就想过好多遍的。

他想要激怒太子——若是太子在魏征的丧仪上闹起来,亦或是像之前派人打张玄素一样,打他一顿,父皇必是要失望到底的。

于是李泰特意挑了些刺心的话来说。

谁料李承乾只是听着,脸色淡漠如冰,哪怕是烧纸的火盆就摆在身前,也未给他周身添上一丝暖色。

李泰说的很痛快,然而见太子毫无反应,倒是有些无趣。

唉,看来今日太子不发病了。

真是遗憾。

于是李泰很快走了,他不准备在丧仪之地多待,他要回去陪伴失了心腹之臣,甚为伤心的父皇。

他记得,家里还有两份魏征生前替他改《括地志》的手稿来着。

等他回去翻出来,一会儿拿去给父皇看,陪着父皇一起怀念魏征去!

对李泰来说,魏征活着是太子的护身符,自然是讨厌的。死了的太子太师,却就是很好的陪伴父皇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