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兄弟间(第4/5页)

他双手拱合在前,低头贴手。

李承乾扶着他的手示意他起来。

两人的手指一触碰,李治才觉得太子的手又凉又滑,像是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他进屋后一直紧张着,倒是此时才察觉出,屋里居然没有笼炭盆,比别处都冷。

这样想着后背不禁毛起来,一股冷意袭来,不觉冻得打了个哆嗦。

而李承乾见他瑟缩了一下,就顺手拎过榻上搭着的鹤毛编的大氅,亲手给李治披上:“穿这个吧,你今日穿的太薄了些。”

这一瞬间,他的眼神还是关切如昔,与昔年兄弟们同在父母膝下承欢时无甚分别。李承乾是嫡长子,打小习惯了照应一众弟弟妹妹。李治是一母同胞的幼弟,跟旁人又不同了。

然而李治还未开口道谢,就见兄长忽然眼神一变,刚刚的和煦关切忽的就转化为阴郁与怀疑,冷笑道:“穿不穿由你,只怕你不敢披着东宫的衣裳往外走,怕沾了晦气被父皇训斥!”

前后变化之大,简直是两个人,很难想象一个人片刻之间会有这样大的转变。

李治披着这件鹤毛大氅出了门,心里涌上无法控制的伤感:太子哥哥疯了,他已经冷静地疯掉了。

他回头看这东宫,住在割裂严重宫殿里的太子哥哥,与这宫殿一般,他这个人也被层层修补拼接着,面目全非。

*

“储位之争像丛林?”

袁天罡和李淳风都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新鲜。”然后一齐望着小徒弟:“你细说来听听。”

师徒三人正在开小会,说的却是事关储位的大事。毕竟有句俗话说得好:向来是开大会说小事,开小会说大事。

真正大事的商议,都是极小范围内的裁定。

大朝会上数百人嘁嘁喳喳讨论的再激烈,也是决定不了大事的,只能宣布大事。

他们师徒们开三人小会,也是因为李淳风刚被二凤皇帝拎去密谈了一番。

问的又是星象是否有异,这次更直白,皇帝直接问起,代表东宫的星象是否有变。

李淳风依旧用了《易》中的话来回答:“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他坦然回答二凤皇帝,其实星辰垂象,更多是示警。意在警示人当修德顺度,改过慎行以避灾。星象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能扭转做法,说不得便能转祸为福。

这话皇帝也听懂了:星象确实有变,但不是不可逆转之势,需太子改过自新。

这个答案也符合他的心意,松了口气让李淳风走了。

倒是李淳风回来后,又是叹气又是纳闷:他见过太子小时候啊,哪怕不一定是千古帝王的绝佳资质,但也绝对是个聪明懂事的储君。

那时候可是一派纯孝,怎么会今日反而对君父如此违拗,简直称得上忤逆,还荒唐的去为一个男宠哭坟。

“若不是袁师去岁元日祭天时,曾亲眼看过太子面相,我们也为东宫卜算过,并非有阴邪作祟……只怕我也要如旁人一般坚持怀疑,太子是叫人行了压胜之术,迷了心志。”

这个旁人,就是太子的亲舅舅长孙无忌。

圣驾启程到九成宫,李淳风是晚几天才到的,正是奉命在空荡荡的东宫日算夜观,看有无邪祟妨碍太子。

陪同者:长孙无忌。

作为太子的亲舅,长孙无忌看着太子殿下这几年来的大变,真是冒火,有时候还想晕过去算了。

李淳风在东宫起卦,长孙无忌直接就动手了,带了五十心腹,把东宫犄角旮旯都扫了一遍,恨不得把东宫所有砖都翻一遍,只觉得有什么潜藏邪物迷惑了太子去。

要不是称心人已经化灰,李淳风看长孙无忌那意思,很想把那尸体挖出来研究下是不是什么狐狸黄鼠狼之类的精怪变得。

长孙无忌简直要疯:对别的朝臣来说换个太子就是换个顶头上司。但对他家来说,若是真换了魏王李泰还好,都是长孙家的外甥——但要是换了皇帝也挺喜欢的吴王李恪或是其余妃子所出的皇子,那对他长孙家的打击就太大了!

李淳风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监国的,也不解于太子怎么越大越荒唐,性情如此乖戾。他回来就拉着袁天罡吐槽,还请袁师帮他一起斟酌,下次怎么回圣人的话。

姜沃就在旁嘟囔了一句黑暗森林,让正在商讨的两位师父听见了,就问道:“什么?”

姜沃就将后世的‘黑暗森林法则’‘猜疑链理论’大体与两位师父讲了讲。然后道:“为了生存,人当然会做许多疯狂的事情,这是求生的本能。但人的本性跟动物还不同,不喜欢‘过了今朝没明日’的不安全感。”

于是,不只为了生存,便是为了追求安全感,人本身就会做很多疯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