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似是而非

无论是男扮女装,抑或是女扮男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谢燕鸿这段时间受了折腾,瘦削了不少,裹上胡姬轻纱所制的窄袖衫,腰间钿带勒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戴上胡帽,轻纱巾将脸裹去了大半,轻薄的料子堆在肩上,模糊了肩线。

胡姬们大多高挑健美,谢燕鸿个子不算特别高大,夹杂其中,浑水摸鱼。

丹木着意给他描画了露出来的眼睛,英气勃发又不失女子温柔,很动人的一双眼。幸而他还有一对耳洞,戴上红宝耳坠,红光映在脸颊上,像足了脸生红晕,不饮自醉,又更像了三分。

天擦黑,庭院里的灯渐次亮起,宴会开始了。

谢燕鸿混在胡姬们当中,低着头弓着背,小步走进厅堂里,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厅堂中,斛律恒珈高坐上首,他和谢燕鸿刚见面时完全变了个样,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了,长高了许多,野心和机谋让他浑浊的绿眼闪着慑人的光。

从关外蜂拥而至的胡商分坐两边,其中还有汉人,无不笑容可掬,推杯换盏,大啖酒肉,好不热闹。

宴会才刚开场,丹木在厅堂正中央,曲颈琵琶被她抱在怀中,只见她涂着艳红蔻丹的十指飞快拨弦,乐声轻灵,如珠落玉盘。随着乐声响起,数名胡姬围绕着她,回旋起舞,腰如柔柳。她们所戴的胡帽遍织花纹,缀满珠宝,帽顶缀有铃铛,响声清脆,应和琵琶。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若非谢燕鸿心事重重,万分紧张,也要沉醉其中了。他站在侍立一旁的胡姬当中,借着她们的掩护缩在角落,将座中宾客一一看去,很快就找到了。

右手边下首第三位,坐着一名高大的男子,着羌人褐袍,身上多有配饰,腰间有钿带,项上有项圈,手腕上有响镯,头发编成数条辫子,垂在脑后,发辫上串有金珠,一副腰缠万贯的胡商模样。加上他脸上蒙有脸巾,手持酒盏歪坐着,目光追随翩跹起舞的胡姬,谢燕鸿不敢认。

谢燕鸿想再细看,又不敢多看,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厅堂内灯烛并不多,昏暗矇昧,胡姬们回旋舞动,影子也随之舞动,映得人脸上光影陆离。

谢燕鸿一边看,一边觉得自己是白来一趟了。即便身形再像,这人也不可能是长宁。

长宁哪儿来的银钱这样穿金戴银地行商?若是有,一开始入京时也不至于是那个风尘仆仆的样子。加之,长宁习武,身子板正,谢燕鸿就从没见他这样子歪坐过。左看右看也不似故人,谢燕鸿心内叹了口气,准备找机会开溜了。

或许是他看得太久了,那人似有所觉,猛地朝转头看来。谢燕鸿的心猛跳了一下,连忙低下头,缩在胡姬们当中。明明他已经隐于众人当中了,他还是觉得那锐利的目光长时间流连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生怕引起注意,他这回是更想走了,只是没等他找到机会,琵琶曲停了,起舞的胡姬也停下来了。

斛律恒珈用胡语高声说了几句,大意是让客人们吃好喝好,酒肉流水似地奉上来,连边地少见的瓜果也有不少,侍立的胡姬们如蝴蝶般分坐到宾客身侧劝酒,柔缓清澈的箜篌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了。

谢燕鸿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站在他身旁的胡姬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谢燕鸿看过去,她便将自己手上捧着的喝空了的酒瓶酒盏全给了他。谢燕鸿明白了,这是让他大大方方地捧着东西出去。宾客身后有个小门,酒食皆从那里进出,谢燕鸿可以从那儿走。

谢燕鸿松了口气,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趁众人饮酒谈笑,悄悄地顺着墙根往小门走去。

忽然,有人猛地拽了他一下,差点儿害他把手上的东西摔了。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竟是有个胡商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作势往前,胡商的手也不松。

这人似乎有些微醺了,满面的大胡子也掩盖不了红晕,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谢燕鸿也听不太懂。谢燕鸿只好朝他笑笑,给他看自己手上的酒瓶酒盏,示意自己是有活儿的,没空理他。

那胡商仍旧不松手,声音也高起来了,席中虽然欢歌笑语,但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频频看过来。谢燕鸿恨不得将他一脚踹翻,但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动,他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就势在这胡商身边落座。

这下,不需要听懂胡语,也知道这胡商想要做什么了。

谢燕鸿给他倒了杯酒,他的手便抓到谢燕鸿手上。谢燕鸿深吸一口气,抽出手来,脑子飞快地转,想着脱身之法。谁料到,酒意上头,旁边的人越挨越近,酒杯递到谢燕鸿嘴边,非要他也喝。

谢燕鸿生怕蒙面的纱巾掉下来了,又是急又是气,躲避间将胡商手上的酒杯碰掉了,撒了那胡商一身。胡商见他频频推拒不识抬举,脸涨得通红,拍桌就起,座中众人皆侧目看来,谢燕鸿连忙起身后退,低着头,做出一副不胜惶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