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7页)

“班长!……部队……来了!”龙光华猛然伸出激动的双手,站起来,奋身迎向前去:“指导员,指导员!”他像看见了自己的亲人,扑了上去。“指导员……给我……一支枪!”

狱灯闪动了一下,龙光华一动也不动地紧抓住牢门,他的头向上昂着,一只手伸向前方,像要抓住他渴望的武器……

“梆梆梆!梆梆梆!”

余新江猛醒过来,一伸手,没有摸着躺在身边的龙光华,不由得吃了一惊。龙光华躺过的地方,空荡荡地没有人影。龙光华到哪里去了?

同时被惊醒的刘思扬,揉揉眼睛,朝门口一望,突然瞥见崛立着的一个高高的黑影:“龙光华怎么独自站在牢门口?”

余新江赶过去,伸手去搀扶时,龙光华纹丝不动。一只手紧抓住车门,一只手伸向前面,口微微张开,像没有喊完心里要说的话,一双永不瞑目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一汪热泪,从余新江的眼眶里簌簌滚下。

“龙光华,牺牲了!”

“牺牲了?”

一句话惊起了全牢房的人。

丁长发冲向前来,紧紧抱住龙光华僵硬的身体,含泪的目光中闪现出炽热的怒火。他把龙光华抱到牢房正中,轻轻放下。把他带血的军服上松开的扣子,一一扣上;使龙光华像生前一样,永远保持军人的仪容,把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让破烂的袖口,微微罩住他倔强的双手。余新江流着热泪,帮助丁长发做着这一切。丁长发又把手伸进他的衣袋,找出他保藏的遗物。在一个破纸包里,包着针和线。那一束束的棉线,是他生前从破袜子上拆下纱线搓成的。那根骨头磨成的针,在他生前也用过多次,已经磨得光滑犀利了。

贴胸的衣袋里,装着一小块硬东西。余新江小心地取了出来,是一颗红色的五角星。这颗晶亮的红星,同牢房的战友,谁也没有见过。他珍藏在胸口,珍藏在他的心间。

“这颗红星,戴在他的帽檐上。”老大哥拿起红星,细看了一下,他确信,这是龙光华生前深藏在心里的愿望。

刘思扬默默地接过红星,放在龙光华留下的军帽上,便用那枚骨针穿上一根红线,噙着热泪,仔细地缝起来……

灯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轮廓清晰的黑影。

渣滓洞集中营中校看守所长,诡计多端的“猩猩”烦躁不安地把桌上摆的“今日事今日毕”的记事牌,推在一旁,抽开抽屉,取出日记本,又抽出特别顾问亲手赠给他的“51”

型派克金笔,象每天深夜监睡前一样,他想写下即将过去的这一天的日记。他只写下了月日,天气,手就停在日记本上,心情焦躁,写不下去。

正是送他钢笔那次,徐鹏飞亲自带他去见了特别顾问。在梅园的花园中,美国顾问一再嘱咐他,要用一切办法,迫使囚在集中营里的政治犯低头……特别顾问的指示,早已一一施行,可是政治犯里不但没有出现丝毫动摇、分化的迹象,相反,集中营里的秩序,一天比一天更难维持。徐鹏飞愤怒的目光,仿佛还停留在眼前,这叫他分外为难。

好容易看准了机会,抓住龙光华来打击牢房里公开出现的反抗活动,可是结果呢。……

在这更深人静的时候,猩猩的目光漠然地落在前几天写下的日记上:一恍眼,“奈何”两个字晃荡了几下,蓦地又变成了一个难堪的场面:那个龙光华,从刑讯房里逃出去,在大庭广众中,当众揭底,全监狱的人都支持他……

远处,传来一阵人声,什么事情又发生骚动?近些日子以来,这种骚动愈来愈多了。猩猩皱起眉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意外的事,便推开日记本,顺手从书堆中挑出几本书来。他把《总裁言论集》丢回书堆,准备仔细研读《监禁心理研究》,希望找出一点可供参考的东西。可是,闹嚷嚷的人声又轰起来了。

这时,正是龙光华牺牲的疆耗传到每间牢房的时候。

尖锐的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使他再也不能继续坐在转椅上沉思了。他急切地奔到窗前,推开窗户,凝神聆听。

喊声很近,就在高墙的另一边,牢房里爆发了一阵急促的喧嚷。深更半夜,渣滓洞发生了在押人犯的激烈骚动!

“死了个把人,大惊小怪干什么?”猫头鹰从窗前走过,不耐烦地朝看守们吼着:“抬走就是嘛!”听见看守们嗫嚅地回答:“报告……他们……不许抬走。”楼梯一阵响,猫头鹰气呼呼地朝那边奔去了。“抬走,抬出去埋了!”可是,回答猫头鹰横蛮喊声的,竟是斩钉截铁般的怒吼:“不讲清楚,不许抬走!”

猩猩骤然感觉到,对方的态度,比任何时候都更威严而强硬。一阵可怕的寂静,说明看守人员显然没有人敢跨进牢房,去抬走龙光华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