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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也不瞒他,将自己率太行义军起兵抗金至孤身进城寻找李师师的一段经历略述了一遍。段方听了,益感燕青是个忧国忧民、重情重义的英雄好汉,表示愿助燕青一臂之力,让燕青以自己叔伯兄弟的身份在宅中安心养伤,关于李师师的消息他可尽力去为之打探。燕青见脚踝的伤处已肿得老高,料是七八日内都行走不得,就只好且在段宅潜伏下来。

再说张邦昌,次日一早来到尚书省,候着萧庆从青城大营归来,即将李师师自尽之事向萧庆做了汇报。萧庆闻知,甚感惋惜。正感叹间,有捕役匆匆来报并请示曰,昨夜有身份不明之人前去盗尸,幸亏我等守护严密,未令其企图得逞。李师师的遗体停留彼处夜长梦多,是否速做安置?

萧庆昨日在青城时,金帅宗翰还向其询问过搜寻李师师的事。此时萧庆思忖,活的李师师没有拿到,死的也须让大帅过一下目方好,也算对执行这个任务的结果有个明确的交代。于是萧庆便命张邦昌亲自押送李师师遗体,赴青城大营向宗翰交差。

宗翰闻报宋朝太宰张邦昌亲押李师师至营前求见,甚是欣喜,传命于端诚殿召见之。却见只有张邦昌一人进殿。宗翰迫不及待地叫道,张太宰,那李师师在哪里呢?你速速与我带进来,本帅要一睹其风采为快。

张邦昌躬身垂首揖道,罪臣无能,有辱使命,乞大帅恕邦昌办事不力之罪。遂将其如何设计诱捕李师师的前后经过,向宗翰详报一遍,只是隐去了他察觉到这个李师师乃是旁人冒名顶替一节。

宗翰听过,颇为愕然地沉默良久,虎着面孔起身道,那李师师的遗体呢,本帅要去看一看。张邦昌低眉顺眼地道,就在门外的车上。

张邦昌谦卑地陪着宗翰走出殿门,命押车的宋兵将蒙盖在蕙儿遗体上的白布单掀开。宗翰来到车边,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蕙儿那洁如冰玉的遗容,挥手命宋兵重新盖好。尔后,宗翰又默然多时。

千等万盼地欲俘获的这个大宋王朝的第一美人李师师,到头来弄到手的却是一具尸体,这令宗翰非常恼火和沮丧。但是此刻除了恼火和沮丧,更多地充据于宗翰心头的,却是一种强有力的震撼。如果说像吏部侍郎李若水那样的铁骨忠臣敢于冒死抗暴尚不足为奇,那么李师师以一介青楼歌伎出身的风尘女子身份,竟然亦能如此忠烈地以身许国,便不能不使宗翰由衷地感到钦佩乃至敬畏了。

偏偏在这时张邦昌献上了一句很不知趣的谄言:这个贱人真是不识时务,端的是咎由自取。

宗翰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鄙夷地哼道,你张邦昌张太宰倒是颇识时务,但只是你这一身骨头,怕是抵不上李师师的分量重也。

张邦昌尴尬地诺道,那是那是,邦昌之身轻如鸿毛,唯对大金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却在心里暗骂道,老子尽心尽力为你们效劳,反倒落得这般奚落,你们这邦生番还算人吗?

既然李师师已死,再怎么斥责张邦昌也没用,宗翰懒得发作,便吩咐张邦昌将师师的遗体留下,带着他的人自回城去可也。张邦昌原准备着领受宗翰一顿雷霆风暴式的咆哮的,没想到竟这样风波不兴地交了差,心说真是万幸,如获大赦般赶紧带着随从离开了金营。

张邦昌离去后,宗翰又兀自在蕙儿的遗体前伫立了半晌。然后他传令下去,让部下弄一口上好的棺木来厚葬李师师。金军将士闻得李师师壮烈死节的事迹,都有些肃然起敬,因此上上下下操办起安葬之事来,居然皆十分卖力。

是日夜间,从金兵的议论中风闻师师死节消息的赵佶连续数次请看守传话,求见金帅宗翰。

原来,就在燕青秘密潜入龙德宫的第二天清晨,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废除赵桓帝位的诏书便抵达了金营。宗翰向赵桓宣读过诏书,即对赵佶下达了举族出宫的命令。再过一日,即靖康二年二月七日凌晨,赵佶和宫室皇族的全体成员就被悉数押解出城,囚入青城金营中。赵佶与赵桓在金营偶得相见,相执抱头痛哭,旋被分别隔离囚禁。

赵佶的囚室是青城离宫中的一间破旧厢房,房里除了土坯一个、旧毛毯两条及小凳两只外,别无长物。房门用铁链锁住,门口有兵士看守,一日三餐皆为糙米馊粮,一切管制均与关押凡夫走卒之牢狱无异。自打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拥娇倚翠的赵佶何曾受过这等折磨,没过几日便煎熬得憔悴不堪、形销骨立了。他终日里饥寒交迫又无所事事,唯有披裹着破毛毯缩于土炕上暗自伤怀,以泪洗面而已。

这一日傍晚看守送来的晚饭是两碗冰冷的汤面,既缺油少盐,也无半根菜叶,还飘溢着一股浓重的腥膻味。赵佶勉强吃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便丢下饭碗早早地躺下去,却又冻得不可成眠。正迷糊间,就听得门外的看守在议论什么。金语赵佶是听不大懂的,可是李师师几个字他能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