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铜马皇帝(第2/7页)

黄党长舒一口气,想不到这趟与虎谋皮的苦差,居然完成得如此顺利。然而心中依然将信将疑,于是仔细揣度刘秀的表情,希望可以从中看出端倪。

刘秀只是笑着,其笑无可指摘却又分明经过加密,不能测其高深而已。

然而又有谁知道,要经历多少沧桑和动荡,躲过多少阴谋和暗枪,才能修炼出这样一张加密过的脸庞?

而当一个人能够用脸将心隐藏,我们究竟是该赞其道行,还是该哀其忧伤?

再说黄党身为朝廷使节,每天在邯郸大鱼大肉,但没过几天,便愁上心头,刘秀答应得挺痛快,却一点动身的动静也没有。黄党壮着胆子催促,刘秀打着哈哈,道:“黄兄莫急,长安我是一定会去的。但这事你也知道,得分两个步骤。第一个步骤,便是先要裁军。裁军却不能匆忙,必须慢慢来。你想啊,一下子裁掉这么多壮丁,万一他们投贼怎么办?那不是又给朝廷添麻烦了吗?”

黄党于是不敢再催,催急了,又担心刘秀会把他吊起来打,乃至于按倒了杀。

再说朝廷这边,见刘秀迟迟不动身,于是任命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即日便到河北上任。

朝廷这三起人事安排,明显仍是针对刘秀而来,而且直逼要害。

刘秀之所以能够击败王郎,离不开幽州尤其是上谷郡和渔阳郡的鼎力支持。苗曾、韦顺、蔡充三人一到任掌权,就等于是釜底抽薪,断了刘秀的后路。

此时,主动权看似完全掌握在朝廷手里。你刘秀不来长安不要紧,那我就先端掉你的大本营。不服吗?不服你就反啊!朱鲔和李轶驻扎在洛阳的三十万大军正虎视眈眈,只要你敢反,立马过黄河来收拾你!你既不反,又不肯来长安,企图靠拖来蒙混过关,那也未免太天真了。等苗曾、韦顺、蔡充三人控制了幽州,又有谢躬在你身后,你照样是瓮中之鳖,不怕你不就范!

朝廷步步进逼,刘秀唯一的应对就是,躲进邯郸赵王宫里,做起甩手掌柜,终日高卧不起。

No.3 四顾寝宫

凡人之心,如瓢在水。真人之心,如珠在渊。

却说朝廷已是暗剑引刃,纷纷欲来袭,刘秀却恍如婴儿初生,昼寝夜睡,浑不以身外之事为意,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定力。

刘秀不急,部将们却心急如焚——你老兄睡一两天不要紧,但十天半个月地睡,床吃得消,咱们吃不消啊。

先是朱祐,仗着老同学的关系,前来规劝刘秀。刘秀躺于空旷的温明殿内,一席一枕,一剑一身,凄冷孤独之状,几如身处坟墓之中。朱祐打了个寒噤,向刘秀搭讪道:“正睡着呢?”

刘秀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朱祐笑道:“睡吧。小心这一睡,竟成长眠。”

刘秀懒洋洋答道:“不睡何为?我不睡觉,觉必睡我。”

朱祐正色道:“当年太学之时,强华便说过,公有日角之相,当为帝王。如今长安政乱,公将应天命而龙兴也,岂可耽睡而违天时!”

朱祐的意思很赤裸:醒来吧,造反比睡觉有前途。刘秀听完朱祐所言,面色大变,起身斥道:“再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军法从事。”

朱祐大惊,不敢再言,黯然而退。

朱祐是嫡系和死党,易于不逊,必须吓唬。

第二个上阵的是铫期。同样是向刘秀论证造反有理,朱祐的论据是长相,铫期的论据则是地利,对刘秀说道:“河北之地,界接边塞,人习兵战,号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统危殆,海内无所归往。明公据河山之固,拥精锐之众,以顺万人思汉之心,则天下谁敢不从?”

当初刘秀从蓟城逃亡,城中百姓围观,堵塞道路,铫期骑马奋戟,瞋目大呼“跸”,硬是凭气势辟开一条血路,刘秀这才得以脱逃。听到铫期也劝自己造反,刘秀并不正面回答,只是笑道:“卿欲遂前跸乎?日后有的是机会。”

铫期是爱将,可以鼓励,但绝不能怂恿。

铫期不得要领,怏怏而退。接着又有耿弇登场。

耿弇一开口,并不直奔主题,只是请示刘秀道:“吏士死伤者多,愿归上谷增兵。”

刘秀佯问道:“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国家今都长安,天下大定,还增兵干什么?”

耿弇道:“王郎虽破,天下兵革却才刚刚开始。今朝廷使者来,想让明公罢兵裁军,明公万万不可听从。更始不久必将败亡,明公欲定鼎中原,君临天下,不可无大军在手!”

刘秀道:“前有朱祐、铫期,今卿也来妄言,我斩卿!”

耿弇俯首叩头道:“明公待弇,恩同父子,因此不敢不披赤心而言。”

刘秀这才笑道:“我戏卿耳,何以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