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潜龙勿用:襁褓中的革命文艺(第2/10页)

但是,专门为了革命而创作的文艺却不一定是好文艺,原因正是它不懂得艺术本身就是革命,革命就在艺术中,所以跑到艺术之外去“单独制造”种“革命文艺”,结果是费力不讨好。这是人们往往不那么喜欢“革命文艺”的原因之一。不过,欣赏革命文艺恐怕需要端正一下心态,需要对创作和表演“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以“革命读者”的心态去欣赏才能得其妙处。反之,抱定了一副“反革命心肠”去挑剔艺术,那就好比贾政读《红楼梦》,简直一无是处了。

革命文学的正式兴起,是1927年以后的事。但在1921年,端倪已现。郑振铎在《文学与革命》中就提出为了完成文学革命必得有革命文学的出现。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把宣传工作放在首要地位。1922年2月,中共领导的社会主义青年团机关刊物《先驱》增辟了“革命文艺”专栏,发表了一些具有革命鼓动内容的诗歌。在广州召开的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大会上,曾作出决议:“对于各种学术研究会,须有同志加入,组成小团体活动及吸收新同志;使有技术有学问的人才不为资产阶级服务而为无产阶级服务;并使学术文艺成为无产阶级化,”1923年6月,中共理论刊物《新青年》季刊创刊宣言指出:“现时中国文学思想——资产阶级的‘诗思’,往往有颓废派的倾向”,认为中国革命与文学运动,“非劳动阶级为之指导,不能成就早期共产党人邓中夏、瞿秋白、肖楚女、恽代英、李求实、沈泽民、蒋光赤等,在许多文章中,介绍和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学主张。”沈泽民在《我们需要怎样的文艺?》一文中说:“所谓革命的文学,并非是充满手枪和炮弹这一类名辞,并非如像《小说月报》所揭为标语的血与泪革命,在文艺中是一个作者底气概的问题和作者底立脚点的问题。”恽代英则指出:

“要先有革命的感情,才会有革命文学。”“倘若你希望做一个革命文学家,你第一件事是要投身于革命事业,培养你的革命的感情。”“若并没有要求革命的真实情感,再作一百篇文要求革命文学的产生,亦不过如祷祝(公)鸡生蛋,未免太苦人所难。”沈泽民的《文学与革命的文学》一文更详细地分析了革命行动与革命艺术的关系:

诗人若不是一个革命家,他决不能凭空创造出革命的文学来。诗人若单是一个有革命思想的人,他亦不能创造革命的文学。因为无论我们怎样夸称天才的创造力,文学始终只是生活的反映。革命的文学家若不曾亲身参加过工人罢工的运动,若不曾亲自尝过牢狱的滋味,亲身受过官厅的追逐,不曾和满身泥污的工人或普通农人同睡过一间小屋子,同做过吃力的工作,同受过雇主和工头的鞭打责骂,他决不能了解无产阶级的每一种潜在的情绪,决不配创造革命的文学。

革命文学的鼓吹到了1926年开始进入高潮。郭沫若在《文艺家的觉悟》中很精炼地分析了文艺与革命的关系:

本来从事于文艺的人,在气质上说来,多是属于神经质的。他的感受性比较一般的人要较为锐敏。所以当着一个社会快要临着变革的时候,就是一个时代的压迫阶级凌虐得快要铤而走险,素来是一种潜伏着的阶级斗争快要成为具体的表现的时候,在一般人虽尚未感受得十分迫切,而在神经质的文艺家却已预先感受着,先把民众的痛苦叫喊了出来,先把革命的必要叫喊了出来。所以文艺每每成为革命的前驱,而每个革命时代的革命思潮多半是由于文艺家或者于文艺有素养的人滥觞出来的。

这一段话非常适合于解释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为什么偏偏在新文化运动兴起之后、文学革命达到高潮之时。这个民族太缺乏“神经质”了,神经太麻木了,需要叫喊,需要放血!就像1923年《新青年》上的一首《颈上血》:“颈可折,肢可裂,奋斗的精神不可灭。”还有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时的一首歌:“天不怕,地不怕,哪管在铁链子下面淌血花,拼着一个死,敢把皇帝拉下马。”

不过,1926年以后的革命文学,未免是故意为革命而文学,所以成绩并不甚高。尽管有些作品销量不错,其实那多数读者并非是革命者,而是有“窥革命癖”的人。倒是1926年之前那几年的“革命文学”,气定神闲,既革命又文学,没有强人所难的霸气。像郭沫若讲的“这儿没有中道留存着的,不是左,就是右,不是进攻,便是退守,你要不进不退,那你只好是一个无生命的无感觉的石头!”那反而吓跑了许多人。革命文学最重要者不在讲述革命的故事,而是展示革命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