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伧夫任都尉 群盗集江汀(第3/11页)



高辟兵的笑容收敛了,他摸摸自己肥硕的胸脯,随手一把汗甩了出去,险些甩到掾吏们的脸上。他不耐烦地说,《论语》、《孝经》是天下无人不读的识字课本,哪里是什么专门的儒学了。我若喜欢儒学,难道不早早地去学那《诗经》、《仪礼》,当那清闲的博士,还跑到这蛮荒的地方来受罪?诸位不必再说了。无为而治未必就不能治好一郡,当年孝文皇帝不就是无为而治,令天下衣食滋殖、蒸蒸日上的吗?即便是本朝的汲黯,担任东海、淮阳两郡的太守之时,也是天天躲在屋子里睡觉,公事全部委任丞属,年终考核却也总在天下郡国前列。况且都尉的职任不比太守,本就不需要掌管行政事宜。当今天下太平,正是放马于南山之阳的时候。我等只需要清静无为就行了。

丞属们见到高辟兵这样懒洋洋的,又清楚他的背景,任职这个地方不过是做个样子,捞取点升迁资本,于是怏怏地一哄而散,懒得理会他了。任由他关上门,在树阴下喜滋滋地晾那一身肥肉。公孙都有些不快,他压低声音对其他掾吏说,没想到都尉府这样严密的军事机构,现在每日只看见袅袅炊烟,实在是丢脸之极。让黔首们知道,真要笑掉大牙。再说,这事也实在奇怪,皇上怎么会派这么个人来掌管冲灵武库的。

掾吏们愤愤说,他是皇太子妃的哥哥,有什么奇怪。公孙都拈了拈颌下稀疏的胡须,忧虑重重地说,诸君有所不知,近年来皇上宠爱钩弋夫人,卫皇后家族早就没什么势力了。皇太子也汲汲自危,日日忧惧。皇上怎么又可能提拔一个懦夫担任发弩都尉呢?况且,冲灵库的安全与否,和我们每个人的职责有关,万一发生意外,按照《置吏律》,他这个长官固然有罪当斩,我们这些下属也一个跑不掉,都得为他陪葬了。

掾吏们全都呆在那里,脸色煞白,叹道,那只有都尉丞君多费点心了。皇上近年来律令更换频繁,的确让人无所适从,而且用法太峭刻了,当年暴胜之公子被皇上任命为绣衣使者,持节来到我们豫章郡,发郡车骑甲士,监临两府,将太守、都尉及丞属十多人当场斩首,至今回想起来都后怕。真怕皇上又派一个绣衣使者来,到时候,我们不知道还能否有幸保住这颗吃饭的家伙。现在梅岭那边盗贼聚集有数百人,我们也只能封锁消息,不敢让长安知道。唉,都尉丞君何妨向令族叔公孙君侯打听一下消息,探询皇上派高辟兵来掌管冲灵库的用意。

公孙都皱起眉头,疑问就在这里,我堂兄公孙敬声去年因为细事不谨,已经下廷尉狱了。家叔惶恐不安,曾向皇上请求,希望能以捕获阳陵大侠朱安世,为堂兄赎罪。皇上念在家叔是皇后的姐夫面上,答应了家叔的请求。现在家叔布置家吏,并以丞相府的名义发牒给天下郡县,逐捕朱安世。皇上有个期限,如果不能在十月年终考核之前捕获,我堂兄恐怕性命不保。说起来这新任都尉也跟我有点七弯八拐的姻亲关系。家叔曾提起,皇上对家叔的政绩不大满意,对皇后和太子也很冷淡,本来应该下诏书褫夺他的印绶才对,可为什么非但没有那样做,反而提拔和家叔有关的人担任重要职位呢。你们想,如果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无论什么人,能握有冲灵库的强弩利兵,都将是十分可怕的。

掾吏们又七嘴八舌地交谈了一会,好奇地问,这朱安世到底犯了什么案子,竟让皇上也这么不安心,甚至要不惜委曲律令去答应令叔的要求。

公孙都叹了口气,这朱安世乃是名震长安甚至整个三辅的大侠,我很小的时候,就屡闻他的大名了。据说这人武功非常高强,而且热心帮助困窘的黔首,因此有一帮五陵恶少对他非常仰慕,争相为他卖命。如果有人得罪了他,根本不用吩咐,那些恶少年会及时斩了那个人的首级,而且也不向他表白。恶少年们这样做,倒是挺有意思的。似乎他们并不想显示帮忙杀人是在讨好朱安世,相反,他们认为这样不留姓名是应该的。如果帮了对方又去向对方邀宠倒显得品德有亏,十分可鄙了。他的声名达到极至的时候,连朝廷公卿都互相吹嘘自己是朱安世的朋友,虽然他只是个布衣,爵位还不到公乘,可是王侯们反争相来巴结他。

这也太没有王法了。掾吏中有人怒道,人命至贵,谁能代天子致刑罚?怪不得皇上如此震怒,竟至于下诏书逐捕他这样一个平民布衣。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如果皇上的诏书都对逐捕朱安世没有效果,令叔难道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以皇上那么至尊无上的位置,何必要跟令叔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