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谁知快意举世无 第六节(第2/5页)

耶律孤稳倒不曾想到这一点,不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况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人之天性中,颇有许多恶劣难言之事。共富贵易,同患难难。东光是永济渠边有名的水陆码头,城中豪族势家、富商大户,不可胜数,这些人家,许多都有船只。如今大难临头,此辈若是被困在城中倒也罢了,既有一条生路,如何肯坐以待毙?这东光守将若不放他们出城,此辈必因怨恨而生异心,便是因此而开门献城之事,亦史不绝书;若放他们出城来,城内便免不了要人心浮动……”

这番话耶律孤稳却不如何相信,这吴奉先以汉人而能做到监军,在大辽算是一个异数,但耶律孤稳知道他是萧岚的亲信之人,素来不敢得罪。只是这时听他话中全是替耶律信开解之意,不由哼了一声,道:“若果真打的这个主意,只怕却要落空了。监军且看这河上,东光守将分明是放他们出城逃命的,攻城之时,却不曾见他们松懈几分。”

吴奉先笑道:“这是因为这两日攻得太急。若然缓得一缓,城中必然生变。不过,看起来这些皆已无干紧要,由通事局画的东光地图上看,这两城之间,两道木栅水门之内,其实还有一座白桥相连。我军若抢先攻下东城,由东城攻西城,并不需要水军,那西城之东墙甚是卑矮,亦难坚守。”

“但愿如此。”耶律孤稳虽与吴奉先说着话,于战局却并不敢有私毫的怠慢。

忽然招手高声喊道:“女古!”

车边一个大胡子裨将连忙快步上前,躬身一礼,“都辖!”

耶律孤稳站在车上,伸手指向东光东城北角,“北角空虚,你速领一百人队,给我攻上北角!”

“得令!”那女古又行了一礼,退后几步,早有护兵牵过马来,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不用多时,便见三百辽兵扛着两架云梯,在急促的战鼓声中,呐喊着朝着东城北角冲去。

那两架云梯方一靠上城墙,虽然城上也有滚石、震天雷扔下,但稀稀落落的,辽军早已见惯不怪,女古身先士卒,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一面蒙了牛皮的盾牌,如猿猴一般,飞快的朝着城上爬去。眼见着他就要登上城墙,城头宋军现出一阵慌乱,一队宋军急急忙忙朝着北角跑去增援。但此时女古都已攀到女墙边上,一个守城的宋军慌手慌脚的丢下一个震天雷,却被女古一把接往,反往城墙内一扔,便听到轰的一声,一个宋兵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趁着硝烟未散,女古大喊一声,翻身跳进城头。

苦战了半日,眼见着终于有人再次登上城头,攻城的辽军都是一阵欢呼,士气百倍,转眼之间,又有两处辽军杀开一个缺口,相继登城。

“成了!”此时,连谨慎的耶律孤稳,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挥了挥手,车上令旗一挥,又有数百名列阵以待的生力军齐齐发出一声呐喊,朝着东光城冲击。他们分成几路,争先恐后的自几个缺口处涌进城头。

仿佛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便在此时,城内的抛石机也突然疯了似的朝城外掷出一捆捆的震天雷,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耶律孤稳看见一队冲锋的辽兵正好被一捆震天雷砸中,只听轰的一声,硝烟散去之后,这十余人便如同消失了一般,被炸了个尸骨无存。

但即便这样的场景,亦已经丝毫不能阻止辽军前进的步伐。

耶律孤稳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震天雷大辽的军队也用得不少,只要见得多了,被几颗震天雷炸死和被一块大石头砸死,其实也并无多少区别。耶律孤稳曾经跟随耶律冲哥征战西域,虽然当时他只不过是个小校,但见过的死人却已数不胜数,所有的胜利,都是用尸体堆出来的。

当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西夏人,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他们:六十年内,莫要与东朝为敌。有些人将这些话当成西夏人怯懦的笑谈,而也有一些如耶律孤稳这样的人,却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底。只不过,一个以上国自居的大辽,与一个自命天朝的宋朝,最终总是不可避免要一决雌雄。

不管那些西夏人说的是真是假,这便是验证的时刻。

早在西域攻城的时候,耶律孤稳就已经知道抛石机其实是打不准的。足够多的抛石机当然是所有攻城者的噩梦,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覆盖过来,哪怕扔的是石头,也能轻易的将一支攻城部队打散,更不用说扔的是震天雷。但是此刻东光的宋军,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一天前他们还可以做到,东城的城墙后面,至少有十几架甚至几十架抛石机,曾经将耶律孤稳压制得苦不堪言。但从二十三日上午开始,宋军显然是将大量炮手调去支援西城了——在那边,抛石机阵地是火炮的重点打击对象。尽管火炮也无甚精准可言,然而每架抛石机要占的地方都十分可观,而守城者总是需要将抛石机尽可能的部署在一起的,否则便难以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因此,他们的伤亡可以想象。现在留在东城的炮手明显多是生手,虽然还是这么多抛石机在发炮,但却杂乱无章,全不足惧。他的云梯可以轻而易举的越过炮石,推进到城下,那它们更加不可能阻止得了他的士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