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一章 一鸣惊人(第2/3页)

“看完了。”张居正却稳稳点头道:“一字不漏。”

“说大话呢吧?”嘉靖冷笑道。

“君前无戏言。”张居正道:“微臣岂敢说大话。”

“那好,朕问问你,彭寿年的那份奏章,从第八句开始,往后说的是什么?”嘉靖存心想煞煞他的气焰。

但张居正好容易让皇帝认识,正要一展才华,化危机为转机,岂能乖乖服软,便轻轻嗓子,朗声道:“彼为饱学。焉不知光宗故事?然一再提及,自有借古讽今之意,其心可诛……”他竟然毫不停顿,一口气将长长一篇奏章背了下来。

嘉靖和黄锦不禁听呆了,心说原来传说中的‘过目成诵’,是真实存在的啊!就连那袁炜也暗暗咋舌道:‘好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想不到竟是个高手啊。’

但过目不忘解决不了问题,嘉靖收回心思道:“你既然这么好的记性,必然对故宋光宗皇帝的事情,了若指掌了?”

“不敢说了若指掌。”张居正毫不谦虚道:“但还算是耳熟能详。”

“既然如此。”嘉靖的脸一下子拉下来,咬牙切齿道:“你拿英宗影射一事,就是不是别人诬告了?”

“皇上明鉴,这是那些人不学无术,断章取义。”张居正面不改色道:“却没有站在历史高度上,审视‘濮议之争’的历史定位。”

这时候袁炜也插话道:“皇上,不妨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看看在不在理。”

“那你倒说说,是怎么个历史定位?”嘉靖按住怒气道:“莫要强词狡辩,朕不是可以被蒙蔽的昏君!”

“圣明不过皇上!”张居正叩首道:“微臣岂敢隐瞒。”说着侃侃而谈道:“臣研读历史的体会是,评价一件事情的是非对错,不能看当时人怎么看、当时人怎么想,甚至不能看大多数人的想法!”

“呵呵,难道要看你张太岳的想法吗?”嘉靖不无讽刺道。

“微臣惶恐,当然不是。古人云,当局者迷!苏东坡也说,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缘身在此山中。微臣认为,当时人受其立场、利益甚至感情的局限,很难公正、公平的对待‘濮议之争’。”张居正沉声道:“纵观嘉祐末年,宋廷积弊重重,以王珪为首的两制,和以韩琦、司马光为首的宰执,在改革一事上分歧很大,对立严重!那个时候英宗皇帝的一片至孝之心,难免会被两派人马利用,为了打压对方,为了反对而反对!”

听到这儿,嘉靖不由动容,大感知己地点头道:“倒有些道理。”在他看来岂止是有些道理?简直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大礼仪二十年,让嘉靖身心俱疲,等到尘埃落定,落花流水后,嘉靖难免回想整个过程,发现起初也许是真为了‘继嗣、继统’而争执,但到了后来,君臣争斗到了白热化,争执本身已经没人理会,纯粹成了为反对而反对,为压倒对方而战斗了。

世人愚昧,总是觉着那些一身正气的清流,掌握着普世的真理,永远不会犯错一般,所以将所有的非难都加诸于皇帝,和支持他的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身上,说皇帝不顾大体,偏执独行,说张、桂、方等是只会趋炎附势的钻营奸佞。

这是嘉靖皇帝多年的心结,他一直希望能有身后的美名,却知道大礼仪注定会给自己抹黑,但他纵使权力无边,却也没法改变人心,徒呼奈何之下,他变得无比避讳此事。现在听到张居正这样说,心中感到十分安慰。

但安慰归安慰,多一个张居正理解自己,还是于事无补……嘉靖有些沮丧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可又有什么用?还是没法说清谁是谁非……”

“圣人曰:‘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张居正却不这么看,道:“臣的体会是,等到事情了解一段时间后,尘埃落定了,当事人都已经退出舞台了,历史自然会有定论。”

“什么定论?”嘉靖有些急切地问,说完又解释道:“朕问的是濮议之争。”

张居正沉声道:“看谥号!”

“看谥号?”嘉靖道:“你是说皇帝的谥吗?”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因为辈宋以后,对谥号要求只用美谥、平谥,而不能用恶谥,也就是一味的溢美之词,拿这个说事儿,难免不能让人信服。

“不是。”张居正摇头道:“是大臣的谥号!”说着伸出二根手指道:“微臣只据两派首领人物的谥号,便可知故宋后世对他们的褒贬!”

“讲!”嘉靖这下来了兴趣,张居正这个方法,是他从没想到的,但一听就很有道理,因为官员的谥号,是由其身故后,士林讨论之后,交由礼部颁下的,可以说是其一生的总结定位,自有高低之分。

而对两派首领的盖棺定论,无疑也彰示着宋廷后来对此事的态度……考虑到英宗短寿,三人定谥时,他早已驾崩多年,这结论就更加让人信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