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二十三 漏船火屋(第2/3页)

“你非害怕奥原耻笑,你害怕的应是令尊的眼睛。”

“也是原因之一。”

“真令人羡慕,石舟斋有一个好儿子啊。”

“不敢。先父地下有知,听到大人是言,必感欣慰。”

“我叫你来,非为别的。我在世的日子不多,想明春再去一趟京都。”

“去京都?”

“是啊,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我抱着这想法进京,已是第三次了。”

“大人此去有何事?”

“此次进京,是想带着未来的将军竹千代进宫面圣。”家康脸上带着少有的自嘲,接着道,“真是让你见笑,原本以为,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不会事担心了。”

柳生宗矩吃了一惊,认真听家康往下说。

“然而,事情并非如我想象。”

“哦。”

“人年纪越大,便会越发忧心,分明已看到生命将尽,却还整日为世事迷茫苦恼,放心不下。又右卫门,我还没能‘悟’啊,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愚钝之人。”

“在下惭愧,就连大人的这些话,在下也听不明白。”

“我想过,不能迷乱下去。我想明确地将竹千代立为德川第三代家督。我这想法,你说说看怎样?我现在的心思,就如同身在火屋,行于漏船。”

“火屋?漏船?”柳生宗矩还是第一次听到家康这般感慨。人人都希望安心,但世道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人怎能时时“安心”?人生于天地之间,原本就不能安心。已开始思索这些问题的宗矩,愈发为家康之言震撼不已。

家康又道:“我原本以为,已为儿孙们想得够周到了。将军,上总介,义直,赖宣……我以为此次把最小的儿子封到水户,儿女的事就不用我再操心了。可实际上,事情还没完,我又担心起竹千代来。”

“这亦是人之常情,兵法上也是一样。”

“所以我才有事要拜托你。你还年轻,能不能教给竹千代兵法,并于明春与我们一起进京。”

宗矩不言,默默望着家康。

“师父不能一代而终,你就答应了罢。人世多欲,迷茫不安已成了一个无底洞,我愈陷愈深。你就答应了吧。”

“这……”

“若将军有将军的师父,竹千代有竹千代的师父,父子二人必会产生隔阂,从而生成对立,更深的不和也将因此而生。我和将军很少争执,便是因为将军幼时有阿爱,阿爱把我的心志传达给了秀忠。而且成人之后,秀忠身边有本多正信,也正确无误向他传达了我的心志。但即便如此,将军有时还会拂我心思。”

“……”

“我将不久于人世。待我离去,便无人能交通将军和竹千代了。因此,我整日忐忑不安,就如居火屋、坐漏船。怎样,你可愿意?”

柳生宗矩不由心头一热,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老年人杞人忧天,这才是真正的关爱、真正的谨慎。宗矩一时大为感动,激切道:“大人言重了,在下不才……”

“你答应了?”家康松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那我还有一事问你,你认为将军会对上总介动刀吗?”他马上把话题转向了忠辉身上。

“我日日担惊受怕,夜夜忧心忡忡。将军治理天下,倘若家中起了内乱,还谈什么天下太平?”家康又轻声道,“是争斗还是和睦能带来天下的繁荣昌盛,就连三岁小儿都知。但即便如此,稍不留意,便会产生争执,这世间就是如此。我便要消除将军和上总介之间发生争执的可能。人老了,总会不自量力,但我想听听你的意思。你觉得我把处罚上总介的事交给将军,可合适?”

“这……”柳生宗矩支吾着,开始思索:家康公还有另一层意思,似是索性不管忠辉,一举制服政宗。这又回到了方才的问题上——是应劈头一刀,以武力制之,还是先将刀对准对方之眼,以机巧取胜?

宗矩沉吟片刻,心中略定,道:“在下冒昧一问,大人以为将军和伊达二人短兵相接时,伊达是一个怎样的对手?”

“短兵相接时?”

“恕在下冒昧。”

“应是个可怕的对手。”家康道,“你也说过,政宗并非那般轻狂,他看似要和我单枪匹马对决,实际上周围早已伏下援兵。他就是这样一人。”

“是。”

“因此,不得掉以轻心。”

“在下也这般认为,但在下想冒昧让大人想象一下,将军单枪匹马和伊达对决之情形。”

“哦?”

“伊达说不定真在四面八方皆埋下了伏兵,这样的话,将军当采取一些对策。”

“是啊,我当帮将军一把。”

宗矩见家康应得爽快,笑道:“大人,您一直都是这般做的。只是,大人现在所帮的不仅仅是将军一人,而是每一个渴望太平的大名和庶民。这便是大人的丰功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