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五 夜半激将

在大坂诸将最后一次议事的时候,德川家康率兵从星田进至枚冈。在大营中,他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与之进行了一次密谈。

家康的心绪并不好。只要一开战,他便十分激动,血在身历百战的体内沸腾,此时家康会变得很是敏锐,全身充满斗志。开战六天以来的几场仗,让他颇为焦急。他也自知这场战争拥有绝对的优势:然而,正是这种所谓“不会输”的自信,才让他焦急万分。

许是大家都认为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会输,才如此放心,并无多少人尽全力。大家都想着面子上过得去就是,并不使全力一战。但战事绝非面子上的事,一个小小的失误,便可能导致全局被动。

在六天战斗中,值得褒奖的只有水野胜成和井伊直孝。不管是藤堂高虎还是伊达政宗,表现都让家康不满。今日本来就可攻入大坂城,却非要拖到明日不可。虽说只有一日之差,却关乎数千士众的性命,众人为何就不明白?若今日攻进了大坂城,明日便可昭告天下:“战事结束!天下息兵!”

世人都知,在那个没了护城河的大坂城中,诸人不可能闭城不出,死守在内。然而,必胜之军却放弃乘胜追击的机会,让西军逃了回去。这样一来,敌军必在天王寺至冈山一线布兵,结阵应战。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己方军队漫不经心,敌军却多是为了留名后世。他们居于死地,自会拼命反击,因此,更会有万千士众丧生。

伊达政宗拒绝了进攻,藤堂高虎也以死伤惨重为由请辞先锋。这样还如何打仗?

甚至对始终带在身边的义直和赖宣,家康都无好脸色。但一个意想不到的僧人来访,却让他心绪大好,笑声不断。

来客乃是天王寺附近一心寺住持本誉存牟。存牟说因为这一带将会成为战场,故决定前往高野山避难。他着一身缁衣,打扮成行脚僧模样,并不引人注目。

“真是过意不去,险些连贵寺也烧了。”家康靠在扶几上,道。

存牟以念珠抵额,看看四周,小心翼翼道:“明日一战,贫僧有一事容禀。”

存牟大师和家康之间颇有缘分。去岁冬役,家康将大营扎于茶磨山,与坂松山的净土宗一心寺毗邻。因此,存牟时常来军中与家康饮茶,讲论佛法。在此之前,二人也有交往。庆长五年二月,家康曾将一夭折男儿葬于一心寺。彼儿名仙千代,死后法号为高岳院华窗林阳大童子,当时主持葬礼的便是存牟。

“贫僧知道那一带将会成为战场,故已令人在各处插上竹竿以为标记。请传令出征的各位将士,务必注意那些标记。”

“多谢大师!”

“在纸片上标有圆圈的乃是泥地,标有三角的则是小水塘,未做任何标记的,乃是此路不通。”

“真是多谢。直次,把这些记下来通告大家。”家康吩咐旁边的安藤直次,然后道,“今晚他们应在着手巩固那一带的防守吧?”

“关于此,贫僧还有一事相告。”

“何事?大师听说了什么要紧之事?”

“听说真田将出兵镇守茶磨山。”

“想必如此。”

“此乃真田的党徒所言。既在彼处布阵,势必欲谋大人或将军性命,以为黄泉路上相伴……净说些不吉之吉,请恕罪!”

“哈哈!无妨无妨,战争就是要取对方首级,不是杀人,便是被杀,都是一样。”

“另有一事,明日将会有八位真田左卫门佐出现在战场上。”

“八位?”

“有人透露,他们准备了八件红色铠甲、八顶鹿角头盔,另有八匹着红马铠的自马……”

“哦。”

“那八位真田幸村将会神出鬼没,现于各支军队中督战,以此混淆视听,致使大人军乱。”

“多谢。我也想过他会使此招。这么说,真正的幸村乃在茶磨山?”

“是。所有人都已作好了战死之备,对守护佛堂的僧人也格外亲切。”

“哦?对僧人以礼相待的对手最是可怕。多谢大师告诉我这些。我亦有一事要拜托大师。”

“请大人吩咐。”

“明日一战,我军和敌军士兵的尸首将在寺院附近堆积成山。怨亲平等,俱会一处,我想拜托大师清理战场,超度亡魂。”

“此乃老僧分内之事,不必吩咐。”

“直次,取些金子来,作为超度亡灵之用。然后,派人护送大师到高野山口。”家康吩咐毕,心情已是大好。

一心寺的存牟得知寺院周围将会成为战场,便将寺中宝物转移到一些安全的地方,自己也前往高野山避难。避难不过是个借口,但如不这样说,在偌多关口都不会被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