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无敌 三十三 不败之地

伊达政宗写与女婿松平忠辉的书函虚实间杂,看上去破绽百出,实则滴水不漏,令人大为佩服。他在函中,就家康身后恐会发生的内乱进行了极为详细的剖析:巨木倒下,必生波澜。若家康公后任少了平息波澜的能耐,便会导致祖业败覆。大久保长安之死,以及之后发生诸事,只是无可避免的小纠纷。忠辉还年轻,对一切必须泰然处之。此次造船,从牡鹿郡的月浦出海,其实亦是为日后准备。天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太平,万不可在内乱和外力的冲突下败亡。今方百废待举之时,对于有利和不利于国之繁荣诸事,要明确区分,以为盛世基石。有利于天下者,是南蛮之菲利普三世,还是红毛之詹姆斯一世?无人真正查访,故才命使节跨越重洋去欧罗巴一见,同时命索德罗与其他神父为日本开拓一条交易之路,以此试探忠心和实力。他写道:无实力者就不必再回日本,这也算为国清除尘垢。

书函之外,还有一份写与墨国总督和教派头领的书函抄本,可见政宗的复杂思虑。里边写道:日本和墨国通商,不会对吕宋的马尼拉不利。家康公只希望通商,毫无用兵意图。通商若是能给班国带去利益,旧教教派自会受到幕府厚待。唯结尾的几言,却令柳生又右卫门百思不得其解。

政宗拥戴将会成为次任皇帝的最强大实力者,并得家康公信赖,此次派遣使节,断不会引起家康公和将军不快。故请为使节行便利为望。

这种“便利”非说政宗希望班国尽快派兵船,竟似成了请班国给政宗送来一个让家康信任、将军也乐意支持的下任皇帝——含义实在复杂难辨。

毫无疑问,松平忠辉将从岳父处得到这封信。若他以为“次任皇帝”指的便是自己,又会引起何样的后果?

伊达政宗暗自疏远大久保长安,乃是为了不让自己被误为是长安同谋。

如此谨慎的政宗,在信函里明确说此次派支仓常长去欧罗巴,绝不会引起大御所和将军的不快,其心意很是明白。

无二人的许可,那重达五百吨的巨船断不会造出来。索德罗自不必说,比斯将军无船,也无法离开日本。故政宗必是私下获得了家康和秀忠许可,把那些招人恨的神父和传教士赶出去,才能造巨船。但政宗命人破坏瑞严寺的石佛,又在本城大厅张榜宣扬洋教,还在城下建了两处小教堂,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无这般简单,又右卫门只能这样想,至少,政宗早就预料到,大久保长安死后定会发生些事情,他担心自己被看作一派魁首,才疏远长安,还拒绝在联名状上署名。其实,正如政宗担心的那样,长安一死便立即出事。

同时,还应看到,政宗的心思也已发生了莫大变化。长安身死和英吉利使节的到来,都使事态发生了急剧变化。日本国内的洋教徒想到了太阁时的镇压,开始骚乱,长安的那份联名状,则被流言说成“忠辉谋反”的证据,更是扩大了不安情绪。这样一来,作为忠辉的岳父,伊达政宗也将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他亦顺势加速派索德罗和支仓出使欧罗巴。自五月以来,工匠们没日没夜、不分黑白地赶造巨船;而在巨船造好之前,便已定下九月十五出港。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会充分感到事情的紧迫性和政宗的急不可待。

难道他担心到时船不能顺利启航,才允许在大门前,甚至在本城大厅张贴通告。不只如此,此事应也已获得了忠辉的许可。毋庸置疑,“次任皇帝”这样奇妙的文字,是在暗示忠辉的存在,并以忠辉的名义拜托班国。若真是如此,伊达政宗不反大御所,但成反幕府将军的首领,几成事实。

伊达政宗看到内乱将起,即着手准备……他正按照自己一贯的缜密作风,为家康身后之事筹谋。将军秀忠欲与新教国英吉利和尼德兰联手,政宗便着手利用班国和罗马教皇。既然他能将手伸到欧罗巴,定也在国内暗中寻找可利用的势力。他的这些行为,在又右卫门眼中看来,确实乃“反秀忠”。然而稍微转变一下角度,又可以说均为“为秀忠着想之远虑”,政宗的筹谋和手段,着实可怕。

宗矩欲向家康禀报此事。家康已把“通商状”交与英吉利使节塞尔斯,稍微松了口气。他瘦了些,不过已处理好使节之事,心绪还算不错。

“又右卫门,英吉利说想在江户得到一处屋舍,正在四处找地方呢。他们留在日本期间,我会保护他们。”

又右卫门有些疑惑:家康公为何故意做可能惹旧教教徒反感之事?难道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其实,家康缔结的条约中,已破格给予英吉利特权:除了自由通商,还允许英吉利入住在江户,给他们治外法权。即英吉利人若有作奸犯科,其罪由英吉利判定。此前的南蛮人,哪能得到这等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