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一 唯才是用(第3/6页)

“啊?”十兵卫瞪大了眼睛,登时更像信长了,“如此说来,大人是说在下不识时务?”

“不。是你误读了当今的时局。你比跟你同年的人要显得年轻许多,过二三十年再来吧。”

“哦?”十兵卫长安显然甚是惊诧。或许是家康的回答实在出人意料,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家康回头对神情紧张的大久保忠邻道:“此人要为太平盛世效劳,而非为我效力。”

“可是……大人乃是太平盛世的缔造者……”

“忠邻,我所需要的,不是为太平盛世效劳的人,而是为我——痴心缔造日本的太平盛世而奋战了几十年的德川家康效力。”

此言一出,十兵卫长安表情顿时僵住,不禁沮丧地垂下了头,他幡然醒悟,自己又多言了,不免甚是失望。

“我说让他二三十年以后再来,乃是想到,那时的日本或许已是天下太平。我们尚在为缔造日本的盛世而征战不已,日本目下何有太平?然而十兵卫却误以为太平盛世已然来临。他的想法有些远了。你说呢,忠邻?”

大保久忠邻一时语噎。诚如家康所言,为太平盛世效劳云云,实在有些狂傲过头。

笨蛋,怎不说为内府大人效劳?忠邻在心中埋怨。

“哈哈!”家康对忠邻笑道,“好了,我们不如聊些家常。既然你想把自己的姓赐给他,想必他亦非泛泛之辈。”说罢,又对十兵卫道:“你这二十多年,为何一直未择主而仕?在此期间未见过已故太阁吗?”

十兵卫伏于地上,双肩颤抖,泪水汹涌。

“以你的能言善辩,当可得到太阁大人重用。太阁大人生前,你都一直不曾得见?”

十兵卫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呜咽。呜咽之后,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竟如涓涓流水:“小人曾拜见过太阁大人。”

“是以山师还是艺人身份?”

“二者兼有。”

家康似对这个男子颇有兴趣,“哦。那当时为何连个姓氏也未得?”

十兵卫平静回道:“是小人自己拒绝了。”

“哦,你拒绝了太阁大人?那是为何?”

“恕小人斗胆直言。因为有人告诉小人,作为山师,即便能为丰臣氏聚敛财富,也不能使日本变得富有,更不能缔造太平盛世。”

“哦,这倒奇了。是何人跟你这般说的?”

“日莲大圣人。”家康一惊,莫非比人已经理屈辞穷,发疯了不成?然而十兵卫端正了一下姿势,愈发镇定自若,道:“这么说,大人必会觉得奇怪。大人可认识一位叫本阿弥光悦的刀剑师?”

“当然。我在骏河为质,他父亲光二经常为我做些玩物。因此交情,现在我还许他出入府中。”

“日莲大圣人正是通过光悦之口,告诉了小人这些道理。外臣、家臣、黄金,若是没有立地成佛拯救众生的大志,都将背叛他们的主君。”

家康惊讶地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想:这厮莫不是疯了,现在把真心话都吐露出来了。“真是光悦对你这般说的?”

“不,是日莲大圣人借光悦之口说的。小人因此幡然醒悟。富者因钱财而丧身,达官因位高而致祸,好茶之人为一套茶具而失德,夸武之人因武力而致身败家灭。即使为丰臣氏聚起财富,也只能用来满足太阁大人,或者仅仅成为太阁大人炫耀的资本,而这些都华而不实,终将化为乌有。黄金本乃用作赈济万民的,如此一来,岂非失去了它本来的用处?”

家康终于有些明白了。他早就知道本阿弥家世世代代都是日莲宗的忠实信徒。他也听茶屋四郎次郎说起过,光悦乃是一个虔诚刚直的信徒,对那些无心匡扶正义、拯救众生之人,他从来不屑一顾。大久保家世世代代也是日莲宗信徒。这个十兵卫和忠邻走到一起,想必也是由于信奉的缘故。

“那么,你拒绝了已故太阁大人,又为何要投奔到我帐下?”语气虽然平和,但家康显然已经动心。房内鸦雀无声,本多正信和大久保忠邻都明白这话的意味。

十兵卫长安愈发从容了,但或许是破釜沉舟:“为何拒绝太阁大人,却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且容小人细说其中根由。”

“如此郑重其事,”家康笑道,“真令人可恨。说吧。”

“遵命。这也是日莲大圣人的旨意。”

“哦?莫非大圣人又是借了光悦之口?”

“不,这次不仅仅是光悦先生一人。”

“哦,还有谁?”

“还有茶屋四郎次郎先生和大久保相模守大人。”十兵卫规规矩矩回话,又垂下头,两手伏地,接着道,“请大人见谅。小人刚才说,要为太平盛世效劳云云,虽然如此狂妄之辞让大人不快,可小人不这么说,便是违逆了本意。这绝非不敬大人威严,正好相反,大人才是十兵卫倾毕生之力,无怨无悔献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