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关原合战 三十三 慧直兄弟

“兄长答应了此事?”

大坂二道城,一人正咬牙切齿坐在德川秀忠前诘责。此人便是在关原之战中负伤,右臂依旧吊在颈上的秀忠之弟松平下野守忠古。

尽管二人都是西乡局所生,年龄相差不大,外貌也极相似,但性情气质却有天壤之别。秀忠看上去一如温厚持重的长者,忠吉却如结城秀康一般冲动。

“这是父亲大人命令,我有何理由反抗?”秀忠不慌不忙,端然而坐,眉毛都不动一动。

“实在令人无法接受。”忠吉向前挪了挪身子,哂道。

坐在忠吉旁边的乃本多佐渡守正信,他面带难色,沉默不语。本多正信先前乃是家康身边寸步不离的执事,可自从关原战事开始,从江户出发时,家康身边一应事务都由正信之子正纯打理,老练的正信则被安排在了秀忠身边。

“兄长总是对父亲大人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难道连是非曲直也不问,就乖乖盲从?”

“难道下野守认为此举不妥?”

“未必。”

“既如此,最好还是服从。”

“可小弟并不这般认为。父亲大人已经宽谅了秀赖母子,对太阁已经仁至又尽了,却还要把千姬交给秀赖为质,有此必要吗?”

“不是为质,此乃太阁生前就定下的婚约。”

“就是人质!”忠吉反驳道,“把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扣为人质,对这种蛮横的挑衅,你居然一声不吭,分明乃见死不救!难道你就不后悔?我们若处于劣势,这样做我无话可说。可现在不同了,我们有必要去低三下四讨好秀赖母子吗?当前乃是我们义正词严向他们抗颜,向天下大名显示我们德川氏威仪的时候了,嗯?”

“忠吉,”秀忠并未生气,但也不笑,“你是否对父亲让你去清洲的命令不服?”

“现在讲的,不是此事。”

“我知你早就想进大坂城。我在江户,你在大坂,你我弟兄二人各镇一方,再反对阿千婚约。你真这么想,就当好生反省。”

“兄长说忠吉不谨?”

“到底是父亲深谋远虑啊。”

“怎生个深谋远虑法?”

“眼下的日本国,已到了乱世结束的时候。要让天下人明白乱世已然结束,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若继续争来斗去,如何让天下人安心?我们需要做的,首先是隐忍,然后是和为贵。你我兄弟,思虑都还不及父亲大人万一。要想让江户和大坂长期和睦,清洲就变得甚是重要。父亲把尾张一领都给了你,你还不满足?”

忠吉答不上话,只急得连连拍膝。尾张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其实不用秀忠说,他也明白。正因如此,已故太阁才把自幼追随的猛将福岛正则安插于彼,让其严加防范。后来,家康把正则转封到了四十九万八干二百石的安艺广岛,把忠吉置于尾张,说要给他五十二万石。对于这些,忠吉还能有何不满?他不满的只是秀赖与千姬的婚约。可秀忠刚才这么一点拨,他才意识到父亲的真意,不禁大为悔恨。

面对这个一本正经的哥哥,忠吉真想说一句:“难道你就不疼自己的女儿?”但即使这般说,也毫无意义。秀忠已经被父亲驯养得服服帖帖,有如另一个父亲。

“兄长是不是对忠吉怀有戒心?”

“休得胡言乱语。”

“既然不是,那就不应对我妄加揣测,说我想成为大坂主人。”

“哦,这么说,乃是秀忠在妄想了?真是这样,兄长便放心了。”

忠吉直言道:“兄长,你是不是认为,德川与丰臣真能够永世和睦相处?”

“下野守!”

“可我并不这般认为。我们愈是义气,愈是谦恭,他们就愈趾高气扬。三成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父亲在伏见帮了他,还特意让结城兄长把他送到大津。可结果如何?反倒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哼!”

“你到底还年轻。三成等人都是例外,凡事都应尽人事而听天命,这才最为重要。问题非德川与丰臣能否长期和睦,而是如何和睦相处。我们要先尽人事,否则,便是逆天而行。”秀忠连语调都颇像家康,他行事老成持重,思虑周全,说话如行云流水。

本多正信终于忍不住,插进一句:“下野守,照您的意思,毁掉婚约之后,又当如何?”

“老爷子难道不知?”

“是。毫无理由向人提出解约,结果将会如何?”

“对方当然被吓破了胆。问题是之后的事。”

“哦?”

“一旦得知德川对丰臣有敌意,那些不满之徒就会躁动不安。待狐狸都露出尾巴,将其一网打尽,当然,必要时,我们也可以直接拿下城池。”